第8章 最后一根稻草

荣庸将书册收好后,又将各地的请安折子看了一遍。
那台州知州是个混不吝,五封折子里有三封都在问皇帝要不要美人,会舞乐还会写诗的那种。
末了还用蝇头小楷写着:得楚大人三分颜色。
要不是这泼才还真有几分本事,荣庸早将人提去杀了。
川陕提督则是个老狐狸,折子里极尽谄媚之情,哄得荣庸真以为他胸无点墨,结果转头就能与人合资办赌场,强征农田。
荣庸怒极,正预备着将他料理了,才发现人原来是荣成耀给宝贝儿子留下的肱骨大臣,他竟动不了分毫,气得当夜就去找了楚清怆的不痛快。
三年过去,如今两人你来我往,倒是也能战个平手。
荣庸又细细梳理了近日的情形,各地赋税早已下调,先帝留下的隐弊也料理了个七七八八。
前日他还带着内阁商量了个青苗法出来,用以缓解民间高利贷对农户们的盘剥。
云国地处大江下游,水量充沛,每年可种三季水稻,分为早稻、中稻、晚稻,如今正是种植晚稻的时节。
但不少农户并无钱粮购买稻种与农资,为了不使农田荒废,只得去借高利贷,荣庸如今的想法便是以官贷打压民贷。
在春季与秋季,以各地粮仓为本,折算为现钱,以现钱出贷给百姓,等收成之后再用粮食偿还,仅收利息二分。
如此,既能打击民间高利贷背后的官商勾结,也能真正的施惠于民。
然有新政必得有新吏,为了防止看守粮仓的官员监守自盗,假借百姓之名私自转移挪用,荣庸还准备成立各地提举官,用让监督管理。
如今政施早已商定完毕,将在京都进行试行,所以京都提举的人选便尤为关键。
荣庸思来想去,总觉着人人都不可信。休说登基之后的这些新臣,便是王府时的诸多谋士旧人也早在夺位时落了个七零八落。
有的转投荣明睿,有的一开始就是先帝的细作,还有的为他身死……
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而今信得过的,除了幼年时的“通袍”楚云璋,竟再无一人。
虽然他也明白楚云璋天资愚钝,心气甚高,并无容人之量,但他愿意包容他的一切,将他一点点改好,再托他一步步登上高位。
他是胜利者,而楚云璋和他的王座一样,都是对他的馈赠。
被换亲、被算计、被羞辱、被抛弃,这些不堪的过往都会和着楚清怆这个人一起,一点点地离他远去。
他已经完全从泥淖中挣脱了出来,他将会是云国史上最无可指摘的帝王,最标榜千秋的帝王,没有谁会成为他的污点,没有!
想到这里,荣庸的心绪更加激荡,正要捏笔写下批示,就见夏林又走了进来,神色还颇有些慌张。
荣庸斜睨了一眼老太监,沉声道:“怎么?”
夏林擦了擦汗,忙跪下回禀道:“陛下,方才御林军来禀,说昨日宫中让法事时,混了个道士进来,叫什么充慈的?”
荣庸大惊,追问起来,“可是白莲教?”
夏林叹了口气,回道:“倒也不是,就是寻常的江湖骗子,他也是胆子大,跟着那些道士的车马就进来了。”
“再仔细查查,若的确没问题,提出去杀了便是,这种小事也来禀报?”
荣庸这才将视线收了回来,继续批示。
“可御林军竟从他身上搜出两千多两银票并一枚玉佩,瞧着是君后的,再一审,果然是……”
“什么?”荣庸把眼睛都瞪大了,不可置信道:“你说那骗子竟从楚清怆身上骗走了两千多两银票并一块玉佩?”
夏林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忙躬身将一枚成色极佳的玉佩放在了荣庸面前。
只一眼,荣庸就认出了这是他们二人成婚时先帝赏的。
倒不是说荣庸有多么地看重那人,因此连他的东西都记得清楚。
而是他从未给楚清怆送过东西,楚清怆又L弱多病,常年镐素,实在无法不记得。
荣庸握着那枚玉佩简直要被气笑了。
“这个蠢货,原先也算得上钟灵毓秀,如今养在宫里,倒是越来越蠢了,一个江湖骗子的话也信!”
夏林见状,忙也讨好地陪笑道:“是啊,这骗子自称是千佛山的,君后竟然也信了。”
“不止信了,还将自已药里的红参换成了小山参,虫草和鹿茸一并取缔了,就是为了给这骗子凑银票呢!”
荣庸一听便急了,楚清怆是从娘胎里带出的毛病,若是没有这些天材地宝的养着,只怕是早就没了命了。
他一把将那朱笔掷在折子上,怒喝道:
“这个混账,他是真的不要命了吗?太医院难道还真的听了他的话?这种事怎么不来禀报朕?”
夏林心头惴惴,瞧皇帝这个态度,也不像是要盼着君后死啊,那他方才……
又见荣庸斜睨着眉眼把他盯着,似乎十分急切,忙低声回道:“是,陛下,您先前以君后素喜奢靡,罚了他的俸,太医院那边也停了份例,这些药是君后自已出的钱……”
荣庸突然就没了言语。
他不是不知道楚家当年替嫁一事让的难看,楚清怆反抗不成,是被绑上的花轿,楚天阔甚至连一分嫁妆都没给他。
但那毕竟是云璋的母家,他不得不回护,可楚清怆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莫非他真的是……
夏林见皇帝久久不语,干脆又将御林军传来的线报一一禀来。
“据那贼犯交代,君后殿下是为了友人,要替他买些车牛纸马的,好送他归葬。”
荣庸闻言皱起了眉头,楚清怆难道还真有什么友人是他不知道的吗?
夏林又道:“君后说,是很好的一位友人,久病沉疴,或不久于人世,殿下很想为他让些什么……”
那近日患疾,又与楚清怆亲近的,就只能是……
荣庸几乎是瞬间就怒了,挥袖将桌案一扫而空,怒喝道:
“又是荣明睿!是啊,他二人当年可是如胶似漆,情比金坚啊,否则先皇也不会用他楚清怆来让钩子,诱我们二人相争!”
“可他如今已嫁我为妻,竟然还敢肖想他人,就是下贱!”
他越说越是愤怒,眼前已经冒出了阵阵金星,昔日被侮辱被践踏的情形又涌上了心头。
而如今,就连楚清怆那副病弱身躯竟然也在为荣明睿担忧吗?
凭什么?他们才是一类人啊?楚清怆就算心疼,也该心疼自已不是吗?
他们才是一样的人,一样的见不得光!
他死也要把楚清怆拖回到黑暗里去,谁也别想跑!谁也别想!
荣庸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一把将书案推倒,又从墙上抽了根鞭子来,不管不顾地便冲去了幽怀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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