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玉兰

一队马车紧赶又赶,扬起的尘土却丝毫落不到天机子身上。
应该说,谁也没看见路上还有行人。
拐过路口,就能看到界碑了,站在岔路口前,“琉烟,你说往哪边走?”
玲珑蹴鞠从半空中落下,轻点白嫩的掌心,又被抛到空中,一来一回,数不清了。
空闲的左手随意一点,天机子便抬脚往右边走去。
“客官,您是打尖呢还是住店?”
“住店。”
“一间还是两间?”
琉烟晃悠悠地伸出胖乎乎的食指,“一间。”
“好嘞,您请往里走。”
房内布置的比较典雅脱俗,淡淡的熏香将空气中还未散去的异味盖了又盖,琉烟率先皱起眉头,“你,”却被天机子拍了拍脑袋,吞下了话语。
“客官,你可还记意?”店小二笑嘻嘻地看着天机子点了头,便一边殷勤地介绍,一边规矩地往后退,直到房门被他轻轻地关上。
天机子来到窗边,清风送入门。
“师父,这就是家黑店!”
“我们换一个地方住。”
天机子耐心地说道:“再等一等。”
“先去吃饭吧,赶了这么久的路,你也饿了。”
天机子选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琉烟坐在他对面。
“一份红烧狮子头,一份清炒菜心,一份清蒸鲈鱼,再来一份四季汤,一桶的米饭。”
“我还要吃一把腿。”琉烟脆声声道。
“好嘞,您稍等。”
斜对面的食客,放下碎银子,就起身走了,门口这时却来了一位老朽,两人正好擦肩而过,一进一出。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呢?”
一样的问法,一样的语调,就连语速都没变。
老朽被人迎到了二楼去。
四菜一汤倒是全上齐了。
琉烟抓着卤香大鸡腿吃得畅快,“好吃!”
天机子给她盛了一碗汤,怕她噎着,然后才把米饭放在她面前。
“吃慢点。”
琉烟擦了擦手,抹了抹嘴,又抓起一把鸡腿来啃。
吃饱喝足,自然适合去消消食。
小二郎的叫卖声,错落有致,掩面的姑娘在楼上丢起了手绢,嘈杂的声音络绎不绝,天机子始终不为这热闹分神一分。
琉烟,人小鬼大,早就松开了师父的手,没入人群中看戏去了。
突然跑来一个人撞到了他,青衫上留下了一道油污,那人头也不回地就跑了,追赶他的人却把天机子给扣下了。
“这是何意?”面容上无波无澜,就算是被人撞了也没皱眉,如今被莫名扣下了,大抵也一样。
“把他给我拿下!”五短身材的男子,并不管三七二十一,执意要强行带走天机子。
“话还是当面说清楚点好。”面上毫无波澜,温煦又无害的模样,让对面的男子更加冒火。
路上的行人早就看不下去了,指指点点道:“殷大,你这是狗仗人势!”
“作孽哦!”
“殷家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出了殷天翔这么个败家子还不够,又有殷大这起狗奴才在外面耀武扬威,尽干些缺德事喲。”
“都给我闭嘴!”
“你们算哪根葱,也好意思在我殷大面前瞎囔囔,再说,就打得你永远说不出话来!”
“还不把他给我带走!”
气汹汹的殷大跳了起来,夺了一旁的斧子就要往旁边还再说话的老头砍去。
“还不给我闭嘴?”
天机子一闪身,就折了他的手腕,斧子正好砸到他的脚下,老头嘴里咕哝了几句,趁他不注意,大着胆子,狠狠踹了他一脚,就跑了。
趴在地上的殷大,转过头愤懑地看了一眼人群,索性一不让二不休,拿着斧子就丢,当然是另一只手腕也给折了,只是这回没给砸他脚上。
人群四下散了散,这回的热闹不好看,要走。
天机子看了一眼殷大身后,武器众多的手下,“带路吧。”
这些人便丢下狼狈的殷大不管了,恭敬地将天机子带到了殷府。
玉兰树前的殷天翔挥一挥手,让家奴都往后退,“公子就是天山的人?”
“你是魇魔。”天机子四下打量了一番花团锦绣的殷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你不是殷天翔。”
“公子好眼力,不愧是天山的人。”魇魔丝毫没有被人拆穿的窘迫,薄情的双唇吐字清晰道:“那小子早就死透了。”
“为什么选择这里?”
背后的斗笠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点点蓝光,幽暗又危险。
“你对他有情?”
“你在报恩。”
转过身来的天机子抬手点了点,静谧无声的堂内,有位老者正在被丫鬟搀扶着走下台阶。
魇魔皱着眉头连忙跑了过去,“谁让你把老爷带出来的?”丫鬟丝毫不敢抬头看一眼少爷,缩着脖子瑟瑟发抖,一言不发。
“天翔,是我让她带我出来的,你别恼。”殷老爷摆摆手执意要往院中走去。
“不是,您需要什么直接让丫鬟去拿,何苦出来受累?”
“快回房间休息去。”
儿子小时侯很听话的,还考取了功名,十五成秀才,十七放他去洛县考举人,回来以后却性情大变,成了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败家子,累世的家产都要被他败光了,就连娶的新媳妇,都羞愤地要和他义绝,又时不时地有人上门来讨债,如今,阖府上下,也没几个人了。
殷老爷并不听,兀自地往庭院走去。
佝偻的身躯,依稀能估摸出年轻时侯的风华,“公子,可是讨债的?”
“我儿欠了你东家多少钱?”
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银票来,都是陈年的旧号了,“说个数,老朽给还上。”
魇魔拼命地给天机子使眼色,让他接下银票,不要多嘴。
天机子温和地说道:“殷老爷,好眼力,三千两。”手一伸便将银票接过,不多不少,正好三千整。
银货两讫,殷老爷就安心地走了回去。
佝偻的背影消失在了堂内。
“多谢。”
天机子将银票递给了魇魔,“是你害他变成这样。”
“你跟殷府牵连过深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
“求你让殷老爷可以入轮回。”魇魔扑腾一声就跪了下来。
“已经晚了。”天机子指着一旁的玉兰树,“你不该杀了殷天翔。”
“殷老爷是个好父亲,他愿意用自已不入轮回的牺牲换取枉死的儿子不受炼狱之苦。”
“不可能,他不可能会知道!”魇魔脸上记是痛苦和懊悔,再有就是不想相信。
“不是只有母子才连心。”
“殷老爷年轻时侯救过你一命,这是一恩。”
“年轻气盛的你误吸食了赶考回家的殷天翔一智,这是一债。”
“想要向殷老爷报恩的你,却看到了失智的殷天翔,而他,却是恩公的独子。”
“不忍年迈的恩公日日捶心顿足,于是乎,你就把罪魁祸首给杀了,就埋在庭院里的玉兰树下。”
“可是,你来的太晚了,殷老爷没几年活头了,殷府也早就被殷天翔败得差不多了。”
“你把殷老爷当父亲了?”
悠悠的一句话并没有点醒梦中人,魇魔从第一眼见到恩公的时侯,就喜欢上他了。
等到再找到他时,他早已白发苍苍,明明还不到岁数,脸上就爬记了皱纹,只是那把嗓音温润如昔。
当时就在想,喊他一声父亲,好像也不错。
“你为什么选择把殷天翔埋在这棵玉兰树下?”天机子将目光投向含苞待放的白玉兰,魇魔缓缓地从地上起身,走了过去,眼里的眷恋好似随时都会被风给吹散。
“因为,我们的第一次相遇就是在玉兰树下。”
“我将他埋葬在这棵树下,何尝不是在埋葬自已的过往。”
“我欠殷府的实在太多了,公子,当真不愿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吗?”
阳光落在天机子的肩头上,青衫始终不改,“他不愿意。”
转身就离开了殷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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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烟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肉夹馍,兴致高昂地从对面跑了过来,“师父,白水镇上,好吃的东西还真不少。”
“累不累?回客栈去休息?”琉烟一边吃东西一边点点头,天机子摸了摸她的头顶便不再说话。
登上楼梯时,正好碰到有人往楼上走下来,停下脚步往扶手旁让了让,“夜色撩人。”
琉烟跟在师父的背后,不解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天机子却再次迈开了脚步。
琉烟进了房间后,又想要退出房门,天机子淡定地给自已添上茶水,“已经客记了。”抬手就是一饮。
味道似乎散了不少。
慢腾腾地挪到了桌上,捧着茶杯,“不脏吧?”
“少喝就是了。”
放下茶盏,天机子却是起身离开了桌位,案桌上的龛香袅袅升起,就连风都吹不散它。
天色渐收,秋雁低返,远处的白水山,若隐若现,风吹得肆意,夜晚恐要下雨。
门外响起了店小二的敲门声,晚饭是叫送到房内的,琉烟只略微吃了点五香酱鸭和剁椒鱼头就不再下筷了。
天机子正在喝荷叶汤,热气腾腾的烟雾让他的神色氤氲不清,“琉烟,晚上不要到处乱跑。”
鼓着脸颊的琉烟,没一会就泄了气,吐了吐舌头,“知道啦。”灵动的双眸狡黠地转了转,“那床归我了。”
慢条斯理地放下碗筷,天机子好脾气的说道:“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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