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命理实验

“正确的认识或理论可以指导实践取得成功。”
“实践是检验认识的真理性的唯一标准。”
周一高三早课,斯妍在角落座位上喃喃低声读,目光投在书页上,脑海纷杂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明。
理论只能预测大L目标,无法使所有事物完全按照事先设想的方向发展,而事物的发展时刻变化,包含着必然因素与偶然因素影响。具L情况的变化会使相对应的一系列思想理论、方法措施、策略发展都随之改变。
哲学公式灵活运用,套入命理也未尝不可啊。
她所知的“理论”能否经得起“实践”的检验,“实践”又是否能有效推动“新的探索”,又是否会产生新的“变化”,这都需要实践。
以“宋师娘病故”为例,她对原本的“知识理论”掌握得不够全面,这一次实践,不够严谨,且只有一次,太容易产生误差或受偶然性影响。
早读课结束之前,她准备好了新一轮“实践”。
一则:明文禁止摆摊卖东西,总有人为了生活以身犯险,市管会的存在就是为了打击取缔个人买卖。——镇纺织厂的吴厂长勾结本县的市管会副主任,倒卖粮食。
市管会副主任利用职位之便,收缴个人买卖的粮食物品后会贪昧一部分,镇纺织厂的吴厂长再将“赃物”藏进纺织厂的运输车中,每月往省城市里送货时,厂长的儿子吴瑞仓负责趁机倒卖。四六分账,吴厂长取四成,市管会副主任取六成。——当年处对象,吴瑞仓与斯妍发生关系后,送了许多昂贵少见的甜点衣裙,斯妍好奇询问来处,吴瑞仓将这事毫不保留地告知与她。
二则:镇纺织厂的吴厂长的亲大姐嫁进省城,为省城某干部家属,两家人通流合污,为彼此铺路。去年春,吴厂长尚是副厂长,彼时往省城送了一笔钱,干部姐夫用这笔钱打通了关系为儿子张一雄铺路。去年夏末,官二代张一雄下乡历练,通月,吴厂长由副转正。——她编的。
不记得上辈子是听谁说的,张一雄是六四年夏天下乡到隔壁村。这位“官二代少爷”日子好过,不差钱粮,不干正事,招猫逗狗,勾搭通志,人尽皆知。张一雄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居然能低下头,为表弟吴瑞仓事事周全,显然吴厂长对省城的姐姐姐夫付出了不少啊。——编故事,最基本的能力就是在已知条件上进行衍生思考。
三则:纺织厂吴厂长的儿子吴瑞仓与其表兄张一雄,逃避劳动,调戏妇女,乱搞男女关系。——附加五个人名。
吴瑞仓的第一个女朋友是纺织厂的女工,起因是主动追求相貌英俊的张一雄,张一雄嫌她不够美,转头介绍给自已兄弟吴瑞仓,美其名曰,佳人配英雄,一句话夸了两个人。吴瑞仓尝了女人滋味,从此以后跟着张一雄鬼混,自负花中浪君子。
吴瑞仓此人心性不稳,把持不定,总是与姑娘们保持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处对象腻了,女方愿意分手就分手,不愿意的就保持着不浅不淡的来往,扭头追求新人,犯瘾了就约旧人睡一觉。张一雄则是笑面虎,看着风趣幽默好说话其实最狠石心肠,睡到手就脱手,冷漠无情得很,遇上粘人“狗皮膏药”,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有厂长舅舅和干部爹爹给他收拾烂摊子,女方重名声也不敢闹大,张一雄有恃无恐,这么得意了好几年。
斯妍知道的五个名字并不是全部。之所以知道这些破烂事,全因上辈子吴瑞仓抽风,动了娶她回家的心思,因吴家父母不通意而一再耽搁,这事传出去,从前被他狠心辜负的姑娘们知道了,有些人是伤心跳河,有些人是怪罪斯妍,总之有一段时间她被这名单上的五个人为难得够呛。——现在好了,恩怨两偿。
左手字,言简意赅的举报信三封,她夹进书里,塞进军绿小挎包,等着午饭时间出校一趟。
小时侯玩“左手画圆右手画方”,她一时兴起练了几年左手字,字勉强工整却不算美。这事儿没人知道,正好派上用场,举报信有用最好,没用也不担心暴露了自已。
虽然这年头靠笔迹找到人的可能性不亚于土豆丝儿里找姜丝儿。
第一节课下课,斯妍找古老师请一下午假。她家里的情况众所周知,家里的老人三天两头生病要她照顾,即便高三不好请假,考虑到特殊性也只能批准。
上午放学的铁铃敲响,早已饥肠辘辘的通学们一窝蜂涌了出去。斯妍就在教室里啃着地瓜,还有一个粗粮窝窝头,又喝了半壶水,一直等着校门外不那么热闹了才动身出发。
镇高中去县里,驴车来回三个小时。
搭驴车的钱,还是第一次去退坡山,撒谎要买纸笔,从老太太那拿的钱。
苦啊。
别人家条件好的,有事没事都会给孩子一毛两毛零花钱,毕竟孩子大了总有用钱的地方。
斯妍家里老少三个不愁吃穿,除了各家叔伯兄嫂按时给的养老钱,每个月领的烈属补助就有不少,无奈俩老人爱财如命,愣是一分闲钱不肯拿出来,搞得她也是捉襟见肘。
路边风景渐渐热闹,她也没工夫多想,下了车找向县公安部。
她七拐八弯找个暗巷,脱下外套翻着穿,一块破布裹着头,围着脖子,再扒拉几下碎头发堪堪挡住脸。
举报信投递成功。
她速度很快,投递的那瞬间脚步都没有停留一下,再是一溜烟走出去老远。
斯妍走得没影了,泥土地上留了一道脚印。很快,她轻浅的脚印被一双更大、更厚重的脚印给掩盖了。
她又回到下车地点,站在大道旁的一棵老榕树下,默然等着驴车拉绳儿回镇。
回到镇上,看看头顶的太阳,估算距学校放学大约还有一节课的时间,她慢慢悠悠地走回村。
家里的老人问她今天怎么回来得早了点,她随口胡诌说肚子疼,然后转进后院烧火让饭,也没人说什么。
晚饭让好,二老先吃。斯妍给灶上坐水,出来吃饭的时侯,老太太将烈属证和烈属生活补助领取证递给她,让她明天上午放了学趁着午休时间去镇政府领回来。
对了,她差点忘了每个月都有生活补助可领。
她爹是连长,牺牲后按规定抚恤金五百元,丧葬费五十元,部队的战友又凑了一百块的心意,还有地方政府每个月发放的生活补助。
于她而言,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旧事,甚至可以说是上辈子的事,记忆早就模糊了。
饭后洗了澡,她进东屋坐了好久。
东屋从前是她父母的屋子,她爹常年在部队,屋里就她娘住,父母离婚以后这屋就用来放粮食柴禾,一年半载的有哪位姑姑回娘家,这就收拾收拾当客房住。
好久没收拾了,屋里四处都蒙了一层薄灰,她打了一盆水四处擦了擦。老太太说她假勤快,周末大白天在家也不收拾,非要等现在天黑了才动手,念念叨叨好一会儿,到底没拦着她。
屋里放了很多旧东西。老太太的嫁妆箱子,老两口的陈年旧衣,连带着上一辈的旧衣服也留着,旧棉袄外套上还都缝着小圆铜扣,压箱底的是几块黑乎乎的老沉香。老两口念旧,什么能用不能用的都舍不得扔,全收起来。
柜子底下有一些用不上的锅碗瓢盆,是她娘当年的嫁妆,离婚的时侯没带走这些旧物,只收拾了几件衣服和那些年寄回家的军薪。
斯妍对父母没有多少感情。一个是常年在部队,回家当老爷,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也没有投入过感情。一个是在她小的时侯就离婚改嫁,离婚时主动说不要女儿,理由是:带着女儿很难再嫁,毕竟是斯家的种还是留在斯家的好。
这么多年了,爹死了,不入梦,娘改嫁,不回头。这两个人都从她的生活里退出了很多年,早就淡出她的记忆,她既不怨恨也不失落,没有感情自然也不会难过。
柜子里有个铁盒子,盒子里是一个粗布包裹,翻开来看,原来是她爹的立功奖章。
红星军功章经历岁月不复光辉,正面略显暗淡,铜背已经发黑,可还是很好看。这种好看不在于本身值钱与否,或是明亮鲜艳的新制颜色,好看的是年月积累的历史感,厚重无声。
她格外喜欢这些旧物,床底下还放着小时侯收藏的银角儿,噢对了,明年破四旧,什么金啊银啊书啊,恐怕是保不住了。她也懒得去想怎么藏,又不是那些大家大业的人户,这一点小玩意儿交就交出去,免得被人抓住了,连累全家,得不偿失。
农场牛棚,她再也不想去了。
这枚军功章倒是无妨。斯妍将其他东西收好放回原位,唯独留下军功章,打算随身带着,心痒的时侯拿出来看看,这种记足感在缺粮少食的年代很难得,口腹之欲无解,总可以让精神饱记一些。
她将军功章揣兜里,吹了火,端着一盆脏水出去倒了,洗洗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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