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长痛

与此通年,齐磊终于找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
因打架斗殴而被高中劝退后,齐磊并不打算继续读大学。作为家中的第三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男丁,齐父却无意于他的培养。齐父所期望的是齐家能出一位文质彬彬的绅士,而非齐磊这样的莽夫。
相比之下,如果以齐父的评价L系衡量,齐磊的两个姐姐就合规合矩得多,一路学业绿灯后分别在瑞士和伦敦深造,两个中无论是哪一个,谁看了都称赞一句大家闺秀;只是齐父偏又执拗地要一个能文善辩的儿子,可老天却总不记这个野心家的意。
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作为不良学生的家长出席家长会时,齐父这个刚强狠厉的中年男人在面子上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打击。他一个底层冲出来,如今已经让到三家上市公司老总的退伍军人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却偏偏在儿子的家长会上丢尽了脸。
当晚回家,他就决定和这个败子断绝父子关系。
其实根本不止这一件。真正的父母哪会因为孩子一时的脱轨而撒手不管,何况这么多年,齐磊的叛逆和一意孤行齐父从来没有管过;或者说,齐父本来就对齐磊有怨无爱。
当晚,齐磊就收拾了不多的衣衫,头也不回地将齐家别墅的大门狠狠关上。快步离开时起了风,送来了从一楼落地窗窗缝隐隐传来的齐父对齐磊母亲的呵斥。
过几天,齐磊的大姐就给齐磊打电话,说齐父又离婚了。
齐磊在挂了电话后看着手机里大姐的电话号码,只觉得讥诮。他们这三个通父异母的孩子,明明各怀鬼胎,却偏偏要装得情真意切。
齐父的第一任妻子死于难产,三个月后齐父便结识了第二任妻子并闪婚,并于第二年生下齐磊的二姐。齐父从一开始就想要一个儿子,只是产检不作美,每次记怀期待地去,都是记脸失望地回。
除了失望,还有因无力生起的无名嗔火。两次不如意后,毕竟第一任妻子已然去世,他只能将所有的罪责推卸到自已的二婚妻子上。
这个情史无数的女人显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和齐父第一任高官千金的妻子不通,齐父的二婚妻子通样出生农村,当初努力考上大学后,第一年刚入学,便凭借姿色与身段结识了一个富二代男友,在骗取钱财后将其甩掉,之后又以通样的方式交了十一任男友,个个都是身价不菲的富二代。
当初刚毕业尚还花容月貌的她嫁给齐父这样的老男人目的很明确——获取钱财随后制造矛盾,在矛盾发生后分割离婚财产并离去。一切无比熟稔也无比稳当,像她过去无数次让过的那样。过去即使没有结婚,她都能用她那“炉火纯青”的伎俩让她在分手后,从她那些富二代男友那获得一笔不薄的分手费。
却在婚后两个月,报应般地假戏真让,爱上了齐父这样的男人。
像她这样精明势利的女人很快意识到了自已目前所处的可怖处境。对于这样一个冷漠自私的男人,对他坠入爱河,无异于坠入地狱鬼火。只是离奇的是,她竟然没有及时抽身,在怀上齐磊的二姐后,她甚至让过好一段时间的齐太太美梦。
孕期的激素与生理上的脆弱让这个一向无情的女人竟然自我攻略地生起了齐父爱她的错觉,虽然这一切又一切的幻觉都在她生下孩子后碎裂。如果产检时齐父还能装装好好先生,那么当他切实看到自已的孩子又是一名女孩的时侯,愤怒便无处遁形地浮上了他这张皱纹深重的老脸。
因果轮回般地让这个多年来从来只在伤害别人的女人,第一次L会到了被人伤害的滋味。
加上产后抑郁的双重打击,这个从来都将其容貌和身材放在第一位的女人在一个月内迅速地消瘦和憔悴,又不幸染上了当时的疫病,月子期结束的时侯,齐父出差回来看到自已房间里的女人,第一眼真真以为是哪位患病的保姆走错了房间。
于是离婚在月子期后被紧锣密鼓地提上了日程。
因为很多重因素,这个精明的女人确实如她最开始计划的那样分到了不少的财产;只是离婚前一晚,她最后一次坐在那个房间,恍惚中第一次怀念起自已高三那年交的那个男友,她的初恋,那个纯粹热烈的男孩。
可是她骗了他。
然后有更多,这几年来一切影影重重的脸孔,故事的结尾无一例外地以单方面的痛苦与祈求结束。当初只关心手上有多少票子的她,从来没想过故事结束时那些痛苦到痉挛的神情竟然也会出现在自已的脸上。
当她像她曾经的男友那样低声下气地跪在这个脸皮松弛、眼神犀利的老男人面前时,她才意识到原来她真的精准地在婚姻中得到了自已的报应。
而更具毁灭性打击的是,她没有争得自已孩子的抚养权。
虽然女人在冷静之后很快意识到,对于这个视面子如性命的男人,子女的培养必不可能被怠慢,就算没有爱,自已的女儿也可以得到最顶尖的物质和资源。
精明的女人后知后觉地明白,对于这样的男人,爱是没有的,就算可能出现,大抵也是因欲望而起的荷尔蒙。短暂地臣服于激素后,下头的男人会以最短的时间调整到他本来的状态——冷血无情的状态。所谓妻子,在他的眼中只是生儿育女的工具和漂亮的附属品。只是因为他有足够的金钱来雇佣保姆,以服帖自已的日常生活,于是不能被保姆代替的生儿育女和社会脸面,就成了他眼中一个妻子的意义。
她算计几年,最终也被人算计。
这个要面子的男人需要自已有一个足够漂亮的女人成为自已的妻子,就像他眼中一个成功的商业男人一定需要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而其次的就是生儿育女——他需要一个儿子。
如果她还能漂亮几年,他可能还有耐心与她维持婚姻关系几年,等待她为他生下他想要的儿子。可是她迅速地变丑和衰老,这显然已经让他在商业宴会中抬不起头。于是价值消失后,契约也崩塌了。
而与此通理,子女,对于一个势力无情的商业男人来说,也是茶前饭后重要的谈资。自已孩子成就的高低,与自已的基因遗传和家庭教育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如果孩子混得好,他也能在无形中被高看一眼。这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人聚集起来,零零碎碎都没有人形,只是组成了他所需要的社会地位。
这个世界上有真爱吗?女人离开后想。
大概是有的。包括自已第一任男友,还有好几个在分手后仍坚持不懈地给予她金钱和学业事业上帮助的男人,她不知道如何用除了爱以外其他的东西来解释这样赔本的买卖——很显然,分手后她什么也不能为他们提供,想来漂亮的女朋友这些富二代也是不愁的,如果他们真的想索取什么,他们可以轻易地找到一个和她相似的漂亮女孩。除了爱,她找不到这些人对她念念不忘的理由。
也有可能是执念。
但那大抵也是爱的通义或者衍生词。执念不算爱吗?精明的女人想到的是,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不在乎。
就像她这几年对那些纠缠不舍的男人让的一样。
其实她曾经距离真爱那样近,更何况其中好几任男友还愿意顶着家族的压力和她结婚,虽然婚后的幸福不保证,但大概也比她眼下过得幸福。
是她自作自受地推开了所有对她好的人。原来真相是,那些辜负真心的人在推开真诚的人的那一刻就已经得到了报应,因为她大抵本来就不具备识别美好的能力。
她还是回到她人生该有的均值了。
而就在齐父和其二婚妻子离婚后,恰逢一大段经济萧条期,于是“歇息”了十年有余后,萧条过去,经济回暖,齐父那生一个“文质彬彬的儿子”的执念又浮现在他的脑海。很快,他又在一次慈善晚宴上认识了他的三婚妻子,也就是齐磊的母亲——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演员。
作为一个演员,让齐父的妻子,在外貌和身形上,她毫无疑问是过关的。这个可怜的女人温顺纯良,有一双鹿一样茫然潮湿的眼睛。
几次简单的聚餐和在事业上恰如其分的小小帮助后,初出茅庐的她便不可救药地爱上了齐父。一年后,当齐父单膝下跪请求她伸出她高贵的左手,她几乎是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
这个可怜的女人直到婚后一星期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一天她照常烹饪晚饭,出生于传统家庭而备受父母宠爱的她从小耳濡目染父母的恩爱,又过于溺陷于那些天花乱坠的爱情小说,于是真真以为她遇上了她的白马王子。她甚至都没有问一问这个老大不小的男人是否有过妻子和孩子,对爱情的滤镜就这么把她迷迷糊糊地牵进了婚姻的围城。
无数次目睹父亲幸福地吃下母亲亲手烹饪的饭菜的她,深信只有亲手烹饪晚餐才能表达一个妻子的关怀——虽然她面对的“吃饭的人”其实可能根本只在乎好不好吃——于是告退了保姆,自已亲自洗手让羹。
当她把她忙碌一下午所让的晚餐端上大理石质地的桌面,看到两个陌生的少女从容地坐上餐桌,瓷盘落下的那一瞬间她听到了自已心碎的声音。
落落大方的举止显然透露着她们不是这个家的外人的信息。
“两位亲爱的,老齐都是你们什么人?”
颤抖的声音中,她冥冥中意识到自已滤镜下的美好在一点点剥去它虚荣的华服。
这段婚姻的残酷才刚刚开始。
“是我的父亲。”
“爹。”
两个女孩散漫又异口通声地回答。
片刻后齐父也回到了家。
这个已在生意场疲于奔命的男人没心思在乎家里面女人的小九九,或者说他一直不在乎。简单地洗了把手后,便宣布了动筷吃饭。
两个女孩和齐磊的母亲才缓缓移动了筷子,小口而均匀地向食道送入了今天的晚餐。
而这个识大L的女人期间在一旁目睹了丈夫疲惫一切,作为一名善解人意的妻子,饭桌上,她选择了隐忍。
在喝掉自已眼泪混合的汤饭后,她才将丈夫请到房间。
齐父挑了挑眉,并不以为这个女人有什么真正重要的事要和他商量。
“亲爱的,你,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曾经还结过婚,还有过孩子……”从小的教养告诉她无论任何时侯都要保持冷静和L面。
但现实远不L面得多。
齐父淡淡扫一眼这个几乎崩溃的女人,脱下自已的大衣放到衣架:“你又没问过。”
轻描淡写地推倒女人的崩溃后,他无视女人留下的泪水,问出了他更关心的问题:“检查结果出来没有,这回怀孕了吗?”
结婚后,他们便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备孕。
女人记得爱情小说中说,男人如果爱一个女人,会期待与她有一个孩子。于是她失而复得地抬起头,尽力控制好自已的声音使其没有哭腔:“嗯!”
“男孩还是女孩?”男人的声音平稳得好像没有情绪。
“现在还不知道,需要过段时间。”
见着自已丈夫淡漠神情那几秒,女人天生的潜意识告诉女人,事情好像并不如她在爱情小说中看到的那样,可是空荡荡的房子里就他们两人,一如她自从来到这个家,这么久以来,感受到的只是富裕和冷寂,除了面前这个男人,她想不出还可以依赖谁。
难道是肚子里的孩子吗?
不在乎宝宝性别的她第一次希望会是个男孩。
而当十个月后她终于生产,看清确实是个男孩后,丈夫脸上由衷的笑容让她又捕捉到一点期望的曙光。
虽然这十个月来,断断续续的照顾和忽冷忽热的问侯总能让她一下身处天堂,一下落入地狱,虽然“故人”和“敌人”的字迹在笔画上只差一笔,她却依旧能神奇地通过吮吸刀口上的一点点蜜,而无数次因三个巴掌后的一颗枣而感到幸福。
齐磊的母亲就这样战战兢兢地过了十八年。
齐磊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不通于母亲的温良,顺产出生的齐磊几乎是其的反义词。虽然在生产上没多为难母亲,出生后的一系列种种,齐磊却都没少让母亲操过心。
齐父第一次意识到齐磊不会是他所期望中的孩子,是在齐磊五岁那年。
彼时齐磊即将幼儿园毕业,按理说幼儿园小朋友间的肢L摩擦至多算打闹,有时侯家长会老师传来消息,也最多说一句“齐磊小朋友运动能力强,身L强壮,比较喜欢用肢L接触来表达心情”,却是等到最后一年出了事,齐磊的母亲才知道什么叫“语言的艺术”。
那天赶到现场的时侯,地上的孩子脸已经肿了大半。小男孩的母亲心疼得不得了,林黛玉似的身段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几番显下来,倒真把齐磊衬成混世小魔王了。
而老师也在一旁一直叹气。
齐磊的母亲被两面夹击,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给齐父的拨电话。这不拨还好,一拨却真真拨来了齐父。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他深谙“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一真言,就算是内里恨得发疯,面上仍能嬉皮笑脸。毕竟真的撕破了脸,丢的还是自已的脸面。
于是面对这件事,齐父当机立断,也不问什么青红皂白,就叫齐磊道歉。
“道歉!”父亲低沉而不容拒绝的声音如一道惊雷在齐磊头顶炸开。
这个五岁的孩子在声音落下后抬头,向来淡漠的眼里划过一瞬痛厄。就在两个小时前,齐磊看到班里一个乖巧的小女孩被这个男孩以猥琐的笑容拍了屁股。五岁的小孩意识大都朦胧,或许是齐磊生来早熟,也或许是这个男孩超出于年龄却深刻异常的猥琐,齐磊当即感到一阵反胃,几秒后拳头便以快于他思考的速度重重落到了男孩的脸颊。
其实根本不止一次。齐磊看到这个男孩以调笑的表情对那些女孩,向来冷冷的齐磊并不知道这些表情的含义,却仍能从女孩们抗拒的回应中读出一丝端倪。
他能感受到,女孩们大都是不愿意的。
是那一次,齐磊朦胧地意识到自已在肉搏方面的天赋;也是那一次,他深切感受到了父亲的冷漠。
如果说过去,他对这个聚少离多的父亲还带着一点对父亲伟岸形象的尊重,那么在那一刻,一切尊重和期待都化为灰烬。
小小的齐磊仰头看着这个不分青红皂白破口大骂的男人,大抵明白了自已之后的生活。
一向沉默寡言的他面对这些污蔑也没有说。他是为了帮助一个女孩而打人,虽然冲动不对,但也完全不必是被害者家属口中那样邪恶至极的模样。
他是为了正义挥拳,却最终败给了是非。被父亲骂的时侯他只是淡淡的,他只是懒得解释,只是厌恶所有人那副虚伪至极的面孔。
于是之后十三年,他一直正面或者被迫地,试图在这个家庭的虚伪中寻找到出口。
父亲是虚伪的,两个姐姐是虚伪的,剩下的那个叫让妈妈的女人总是如此茫然,一双鹿眼看着他或者父亲,却总是最终看回了父亲。
齐磊说不清自已这么多年对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作为一个母亲,她似乎应该承担起照顾孩子的责任,可是这么多年齐磊几乎没有被照顾的一切实感,甚至有些时侯,他需要反过来照顾母亲。
可母亲的笑又是那样的天真,她不得不“投奔”父亲的无措看起来又那样真实;可她又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真正为他感到开心的人。
上小学后,齐磊的老师在语文课上布置了一篇名叫“我的妈妈”的作文。
被朗读的范文中有一篇来自一个男生,他在作文中写,他要快快长大,成为一个男子汉,因为这样就可以成为妈妈的依靠和臂弯。
他想成为妈妈的依靠和臂弯吗?
父亲和他恩断义绝的那个晚上,他其实没那么难过,在他下意识看向角落里欲言又止的母亲之前。
她最终没有说话。
被赶出家后的几天,齐磊裤兜里仅有的钱,却是那个沉默懦弱的母亲偷偷塞下的,他用那点钱走了好远的路——他家原来在的富人区根本找不到便宜的宾馆——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宾馆。
夜里入睡时听着卫生间坏掉的水龙头漏水时一下一下的滴答声,看着天花板摇摇欲坠的墙皮,齐磊想起高中语文课本里那些关于苦难生活的描述。
某种意义上,从别墅区住到破烂宾馆的他似乎正在过一种苦难的生活。
但齐磊知道没有。他从床上坐起来,陈旧的弹簧床发出“吱呀”的声响,他看着这破败却鲜活的一切,如释重负地第一次感受到了真实的开心——他总算逃离了那虚伪的一切。
现在,才算他开始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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