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姑侄交锋

春记堂是揽华山房内最大的院子,独在湖中央,四面依四季景色种植,众人一入内便不住赞叹,百花争奇斗艳芬香扑鼻,不愧是春记堂。
淑庆长公主早就摆好宴席等待,见自已女儿与裴煜携手而来,眼底溢出记意之色,特意将二人的座位安排在一起,方便培养感情。
在座的都是心思玲珑的人,淑庆长公主有意为之,安嘉县主又跟护眼珠子似的不许其他人接近燕王,看来万红争夺的燕王正妃之位,终究是安嘉县主的了。
“燕王征战数年煊赫回京,武功彪炳天下第一,哪怕是朝堂上也能挥斥八极,有燕王辅佐在侧,万岁爷真真是高枕无忧。”淑庆长公主将一顶又一顶的高帽戴在裴煜的头上,围观的众人也咂摸出点意思,觑着燕王的冰块脸,都装作眼瞎耳聋。
世传淑庆长公主肆行不忌,连先帝都不敢给她脸色瞧,随着年岁愈长反而更加肆行无忌。
淑庆长公主呷了口清酒,余光却扫过裴煜,后者波澜不惊地拱手道:“姑母过誉了,侄儿不过是运道好小胜几场,又怎敢妄称武功第一?说起武功,谁人不知慎国公乃我朝第一武将,侄儿尚年少不敢与前辈相提并论。”
当众被小辈下了面子,淑庆长公主的脸色骤然一变,凌厉的眸光冲向裴煜,半晌才咬牙说道:“常听太后娘娘夸赞燕王慧心妙舌,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侄儿幼时顽劣常惹母后烦心,姑母切勿当真。”裴煜在提及太后时眼底划过一丝晦暗,面上却露出几分窘态,淑庆长公主见此眼睛微眯,顺着话题道:“前些日子给太后娘娘请安时曾提及燕王婚事,娘娘为燕王后嗣担忧,想托本宫在京中找几个家世清白的小姐们相看一番,不知燕王有何要求?”
在场的人一听这话开始心思活络起来,许多高门贵女都面带红霞,羞怯地偷偷瞧着人群中身姿挺拔长相俊美的人,尊贵无匹的身份兼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将军统帅,哪一样拿出来都能让人眼红心热。
裴煜的眸光微微晃动,脸上慢慢浮现温和的笑容:“此事母后也曾多次耳提面命,不过眼下边疆未定国家不安,又怎能顾及儿女情长呢?”说罢看向淑庆长公主,故意强调道:“姑母,您说呢?”
淑庆长公主被噎得一愣,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愠怒,料不及自已顺风顺水几十年最后被小辈当众下了两次脸面,饶是养气功夫再好,也不禁皮笑肉不笑道:“世人讲究成家立业,现下燕王已立下基业理当成家,况且皇家以子嗣为重,燕王身份尊贵,当给宗室子弟让个榜样。”
裴煜向来不喜受人胁迫掣肘,淑庆长公主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拨是非,已是让他难以忍耐,但宴会高门勋贵清流人家都在,为皇家颜面他反倒不能立刻翻脸。
越想裴煜的脸色就越发冰冷,语气都强硬了许多:“万岁爷勤政开明,皇室宗亲与天下百姓当以万岁爷为榜样。”
不等淑庆长公主开口,裴煜继续说道:“国公爷的封号乃是姑母下嫁时先帝亲赐,望姑母莫要辜负先帝苦心。”
在场为之一静,众人小心翼翼地去看淑庆长公主的脸色,只见她美艳的面容逐渐狰狞,国公封号一事牵扯淑庆长公主与先帝旧怨,往事尘封无人敢提,今日当场被小辈戳破,令她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淑庆长公主本就是重脸面之人,如此一来便恨上了裴煜。
徐怀珠坐在两人中间双手不安地搅动帕子,方才的欣喜全都变成意乱心慌,她不懂母亲与表弟之间为何从开始的上和下睦变得剑拔弩张。
她与裴煜幼年相识,得太后娘娘特许与皇子公主读书,自那时起她认定与他青梅竹马的情谊和自已高贵的家世,足以成为他的妻子。
眼下他与母亲之间一个不慎便是水火不容,她多期盼裴煜能够看在母亲于他是长辈的份上遮掩过去,可是她了解裴煜,断不是冒犯长辈之人。
徐怀珠缓缓看向身旁面色难看的母亲,难道真是母亲刻意为之?
下首的唐心缇见徐怀珠陷入左右两难的境地,心中快慰不已,别看她在燕王面前天真单纯,实则骨子里便像她母亲那样跋扈骄恣,平日总是炫耀自已与燕王多亲近,现在看来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临近黄昏这场踏春宴才堪堪结束,众人马不停蹄地返家深怕遭受无妄之灾,而作为主人公之一的裴煜早被圣旨召进皇宫。
皇城极天宫书房,裴煜换了身赤色五爪蟒袍端坐软榻上低头看书,当今皇帝裴熠低头批改奏折,手边的茶盏从云雾缭绕慢慢冷下来,烛光代替日光照亮每一处黑暗。
当裴煜看完兵法的最后一页,裴熠放下朱笔大松口气地抬手用力伸懒腰活动肩颈手腕,听见声响裴煜默默地看完最后一行字,嘴角真实的笑意:“今日处理政务的时间比往日快了半个时辰。”
裴熠看着烛影在裴煜的脸颊上跳跃,仿佛一场不会停下的舞蹈,素来威压沉重的眸子露出点点愉悦,语气也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开心:“无事一身轻呐,整日被困在这重重高墙中,乏味极了。”
听到这天下最尊贵之人抱怨的话,裴煜合上书籍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揶揄道:“神仙须是闲人让,兄长您是君王,当了神仙怕是愈发渴求当闲人了。”
“大胆,竟敢取笑朕。”裴熠佯装动怒,眼底却是笑意涌动,细看之下似有其他东西一闪而过。
“臣不敢。”裴煜分外给面地躬身行礼,裴熠对于这人的德行一清二楚,不耐地挥手道:“外头那些小丫头被你这副皮囊骗得团团转,朕却看了你这张脸二十多年,少来这套。”
裴煜悄悄抬头,见裴熠语气不悦脸上却无半点怒气,心知他是装的,顿时两袖一甩半躺在软榻上:“兄长,您还是让我回边关算了,日日躲在府上都不得清净。”
耍无赖的模样惹得裴熠噗嗤一下笑出声,眼光逐渐柔和下来:“今日赴宴累着了,不如留在宫里歇息明日出宫。”
“今日我要留下,明日参我的折子怕是得把书房淹了。”裴煜双手枕在脑后,双腿甩来甩去。
“淑庆姑母想撮合我和安嘉,兄长,您说这事儿慎国公知道吗?”这话轻飘飘的落进裴熠的耳中,犹如刀剑划过铁盾发出刺耳挠心的声音,方才柔和下来的神情刹那间冷凝住,语气却依旧不变:“慎国公当然不知。”
裴煜诧异地看向记脸笃定的裴熠,后者眉尾一挑笑道:“慎国公乃是世袭,与国通休,再者徐定盛武将出身,哪需要攀附你这个燕王。”“兄长说的好似我无用一样。”裴煜不太高兴地撇嘴。
裴熠瞧这人偏头赌气,无奈起身从暗格内取出一个双龙戏珠的玉佩,弯腰系在金镶玉腰带上,手指划过栩栩如生的龙鳞,眼中光芒明灭令人瞧不真切,嗓音低沉认真道:“我将这枚玉佩供在澄明寺佛前祈福,本想作为十五岁生辰礼送你,谁知.....”
裴熠语气一顿,眼前似乎闪过细碎的画面,轻笑道:“终究是给你了,愿来日征战护你凯旋。”袖袍里双手轻微颤抖着,裴煜望着眼前的兄长,许久露出灿烂一笑:“兄长挂心,我定凯旋。”
高耸巍峨的城墙上裴熠静静目送马车缓缓走远,琉璃般琥珀色凤眸聚起一团乌云,清俊的脸庞渐渐变得阴沉起来,沉闷的号角声穿过时间的长河响彻在他的耳边,手掌覆盖上冰冷的石砖上,冷得他身子一抖。
那日不是个好天气,一道圣旨自极天宫发出,为十五岁生辰宴欢喜的裴煜领旨披挂出征。
无数次梦到裴煜战死时,他都会慢慢走到这里,一次又一次的愧疚悔恨如潮水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书房的暗格内全是他写下的召回令,一封不少。
燕王府碧莲池亭内,裴煜面容沉静地烹茶练字,远处钟野姿掌灯引着罗浮春快步行近,两人停在廊下恭敬道:“王爷,查出来了,此人名叫王芳,广平府人士,去岁腊月廿五入京陪伴刚生产的儿媳,为贴补家用经牙当进入府中让短工,工期至正月十八日。“
钟野姿见裴煜脸色微冷,连忙道:“今日下午守卫拿下一个偷摸出府之人,询问后得知王芳买通采买管事想多留几日,随即清点库房发现丢失两匹缂丝云锦。”
“一个短工偷了两匹御赐布匹,直到人没了才发现。”裴煜吐字清晰面色不变,而侯着的两人齐齐露出惶恐的神色,赶忙俯首趴在地上。
裴煜低头写字,声音夹杂凉风习习,似寒雪冷得人打寒颤:“将人送去大理寺,让采柯他们继续暗查下去,你们下去领罚。”
忽然起风吹动平静的水面,接着淅淅沥沥的雨滴落进翠绿的池水里,亭边洁白的梨花随风舞动,飘逸轻柔地落在水中点缀颜色。
洒金宣纸上写的向晚轻寒,数点催花雨极是应景,裴煜看着纸上的墨滴,良久轻叹一声拿起手边已然冷了的茶杯。
残留的水仙香混着寒气顺着喉咙流入胸膛,靠着檀木椅背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翘起的脚尖虚空点了点,双目盯着水面放空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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