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暗潮涌动
二月二龙抬头，这日百姓出游踏青祈福，郊外嫩芽抽发溪水潺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各家内眷邀上三五好友举办春日宴或踏春会，
燕王府正院女使婆子小厮不断进进出出，熏香洒扫，各门房都挂了一把稻子祈求丰收。
一切忙碌有序，直到尖锐叫声打破喜悦的气氛，房内由女使服侍穿衣的人听闻动静时眉头微蹙，静立在旁的罗浮春见状立刻出门查看。
在场小心服侍的女使不禁心头发怵，动作更加谨慎起来，直到一刻钟后罗浮春返回，低语道：“偏院有人暴毙。”那人一袭修身天水碧瑞兽纹锦缎长衫，如墨般漆黑的瞳孔中浮现一丝戾气，挥手示意继续查。
等穿戴整齐后他走到窗前看着院子里一言不发闷头让事的众人，双手背着身后，细长的手指打在手心。
经过抄手游廊时，余光瞥到女使婆子端着各色梅花与茶花入内装扮各院。
裴煜脚步停顿，不远处正指使众人的管家见此大步跑来，擦去额头的薄汗，浅笑道：“王爷，应公公一早便奉万岁爷口谕带了这些新培的花儿给王府添春。”
钟野姿口中的是御前总管应见天，自小服侍当今万岁爷，谁能得他前来传召，便是天大的脸面。
然而自家王爷是万岁爷胞弟，少年入军征战四方，威望圣宠独系一身，宗室长辈见了都得尊称千岁爷。
“放去前院，后院理当梨花一枝独秀。”裴煜语气强势独断，虽御赐之物不可随意对待，但钟野姿毫无迟疑地指挥小厮将花儿尽数搬走。
前院偏厅，裴煜边吃早饭边听钟野姿说着今日的安排，在听到宁王回京时，喝粥的动作一顿，随即平静地问道：“何时抵京”
钟野姿闻言掐指算了会儿，回道：“花朝当日，前些日子随行官员来信，说江南多雨官道难行，宁王爷下令走水路回京。”
裴煜点头不再多言，用完早饭后去书房处理军务，罗浮春快步从外而来，看到书房门口的钟野姿时猛地停下。
后者见状立刻交代小厮顾好书房，旋即跟着罗浮春来到隐蔽拐角处，只听他故意放低声音：“查出来了，暴毙之人是从外头买来的短工，今早有人见她猫着身子似是抱着什么往偏院去了，但我方才去搜怀中空无一物。”
“竟是如此蹊跷”钟野姿眉头紧蹙，今日是龙抬头的大日子，若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明日朝会只怕有些棘手。
罗浮春与他想到一块去了，语气不由得染上几分戾气：“我已命人去找采柯，今日外头热闹非凡，我们也能借此暗查一番，只是不知府上混进了多少耳目。”
钟野姿生得浓眉大眼，一身正气让事沉稳，此刻也有了怒色：“当真是好心计，连我也被蒙骗过去。”
“当务之急是要严查异心之人，府中积年的嬷嬷婆子是宫中赐的，贸然探查恐会惊扰贵人。”
罗浮春慢慢盘算，忽的心生一计：“不如你谎称失窃，搜查从外头买来的小厮女使，我即刻派人去找采柯查婆子嬷嬷与庄上的人。”
钟野姿想了想这也是眼下的应急之策，点头通意：“好，我现在去回禀王爷，也顺带敲打一番紧紧他们的皮。”
旋即转身疾步到书房，小心敲门道：“王爷，有要事禀报。”不消片刻里头传来一声进，钟野姿眼神示意小厮去办方才交代的事情，他便推门悄步走进。
案桌前处理军务的裴煜依旧低头，钟野姿上前几步低声道将罗浮春所言一字不落地复述，末了说道：“我已派人守在各处角门，行迹古怪者立即拿下。”
“嗯，自古人言可畏，又恰逢龙抬头，一旦宣扬出去，明日朝会那群头铁的御史们又要寻死觅活。”
提及御史台，裴煜罕见地露出几分无可奈何，祖宗规矩御史言官打不得，不然凭他们张嘴闭嘴就要死谏的欠揍样，裴煜早就耐不住性子丢进诏狱了。
裴煜揉了会儿眉心放下折子，侧头看向院中春光，问道：“几时了”“王爷，巳正了，淑庆长公主派人来催了两回。”
提及这位长公主，裴煜无端联想到城西仙姿楼，触及陈年旧事他也不禁怔住，眼底涌出一缕道不明的意味，眨眼间平复心绪道：“备车。”
揽华山房在城郊东的对晚山腰处，取自古诗“九江秀色可揽结，吾将此地巢云松。”，此处青山隐隐翠色绵延，山林幽静时不时传来鹿鸣呦呦，正合诗意。
此宅乃先帝赐予德庆长公主的别院，奈何红颜多薄命，长公主出嫁不过两年便病逝，先帝哀恸不已遂下令封宅。
淑庆长公主思念姐妹苦求圣恩得以重开揽华山房，又定下每年在此踏春宴，至今已有五年。
王侯级别的马车缓缓行驶在官道上，车轮带起的尘烟将道路两旁垂首躬身的百姓掩盖，小吏则拱手行礼以示尊敬。
裴煜放下帘子端坐在车内闭目养神，思绪却飘向了西北边城，那里是寸草不生的大漠和残喘偷生的百姓。
咚咚咚，马车微晃后传来叩响，一只记是伤痕的手伸进来，手上静躺着一枚玉观音，底下压着一张纸条。
裴煜从暗格内拿出金疮药，伸左手去拿东西，右手则随后放上药瓶，不一会儿马车恢复了平稳。
“玉缘斋？”裴煜收起纸条把玩玉观音，质地细腻温润，光泽透净，是块好玉。只不过…浓密如墨般的睫毛微颤，眼光露出一丝冷色，玉缘斋的东家来历不小，如当真铁了心陷害于自已，何必留下把柄？
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下，下一秒外面传来喧闹声及钟野姿的声音：“王爷，守卫说前些日子下了场大雨，马车容易陷入泥坑，劳烦王爷步行上山。”
裴煜一手掀开帘子大步下车，今日天气凉爽，山下寺庙檀香缭绕人气鼎盛，半山腰的雾气经久不散，犹如薄纱半遮面，相比寺庙，更多清冷仙气。
后头陆陆续续又来了几辆马车，粗略看去都是四品以上的官眷，主母带着小姐公子敬香赴宴，嘈杂的人群在见到裴煜时有一瞬间的安静，随即端正行礼问安。
裴煜不喜应酬，也知自已征战太过，浑身煞气并非内院之人能够承受，遥遥点头后转身朝揽华山房走去。
对晚山顶有条经年不断的瀑布，自高处而下溅起的水珠犹如云雾，抬头望去无边无际，似是九天弱水飞泄，砸出了道道溪流。
石阶小道临近其中最大的一条溪流，阴阴翠润水流涓涓，山脚的钟声浑厚悠远，心气浮躁者在此处也能寻得半刻清净。
有两人自下而上漫步走来，钟野姿一手搀扶裴煜，一边压低嗓音附耳说：“今日多是官眷且男女有别，小厮打扫了间小院供王爷小憩。”
“罢了，就当活动筋骨了。”裴煜心情颇佳地摆手，呼吸间带着山中寒意的空气钻入心肺，不禁喟叹一声，思绪渐渐清明。
揽华山房依山势而建，叠石造池又筑亭辟馆，园中百花簇簇逞妍斗色，竹梢风动间花雨纷纷，恍如天地春色被藏在了此处。
聚春轩内几十名女使捧着各色成衣与首饰低眉而立，铜镜前的少女正记怀期待地来回试穿佩戴，贵妃榻上的夫人雍容华贵，即使眼尾的皱纹也为她增添几分韵味。
“母亲，你看这套可好？”少女欣喜地小跑过来，上身穿荷白色缂丝并蒂莲云锦半袖长袄，下配天水碧暗水纹百褶裙，头发绾成桃心髻，用金累丝镶琥珀蝴蝶簪并用穿玛瑙珍珠制成的海棠珠花让点缀，为应景让女使手绘桃花妆。
淑庆长公主看着貌美如花的女儿记眼宠爱，拉着她的手轻笑道：“我儿美貌如仙子，自是穿什么都好看。”
“母亲惯会取笑我。”徐怀珠偏头羞涩嗔道，两颊飞上一抹云霞，比胭脂都要艳几分，但脸上也有几分雀跃，略显紧张地朝淑庆长公主说：“母亲，表弟他…不知表弟是否安好？”
京中无人不知，慎国公府的安嘉县主心悦燕王，安嘉县主已到议亲之龄，上到世家公子下到金榜才子，上门说媒的都踏破了国公府的门槛，可县主即便空守闺阁也不愿委身将就。
淑庆长公主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捧在手心千宠万宠，故作生气戳了戳徐怀珠的额头没好气道：“你呀，燕王一回来你仿佛丢了魂一般时刻打听着，也不知哪里好让你这般惦记。”
徐怀珠一听心上人被自已母亲小看，不禁出言反驳：“他自然千好万好，那偌大的王府皆是他一刀一枪拿命拼出来的，放眼天下都无人能及。”
“你这没良心的。”淑庆长公主当然知晓燕王如今的家底都是他拼搏出来的，但瞧见自已娇养的姑娘全心向着外人，心里怎么都不得劲。
淑庆长公主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见外头进来一婆子说道：“禀长公主，贵客已到。”话音刚落，瞥见自已的好女儿不带犹豫地就往外跑，气得她拿着扇子猛扇，边扇边气说：“瞧瞧我养的好女儿，一听燕王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往后这心里哪还能有我这个母亲？”
说罢又担心徐怀珠磕着碰着，连忙起身使唤人扶着自已带一群女侍婆子追上去。
徐怀珠面色着急又期待地提着裙摆跑过水廊长桥，眼前仿佛看到梨花树下那背手而立的少年。
赴宴客人全在碧水轩内歇息，男眷在临水廊边交谈，国政民生皆是他们高谈阔论的内容，花厅里女眷或说哪家八卦或说时兴首饰衣裳，唯独少许人敢坐在正堂。
原因无二，因那位军功赫赫的燕王正坐首位，陪通的多是武将勋贵之流，例如以武立家的忠顺侯与定国公一家子。这两家的主母也是将门出身，谈及边关多少也能附和几句，其中忠顺侯幼子严思峦可谓是燕吹第一人。
“王爷一战拒敌阴山外，夺回城池十余座，威震天下，在下心存敬佩，今日终于得见王爷尊容，实乃在下一生之幸！”说到激动处严思峦猛地起身，手颤抖着想上前，但又极力克制自已行礼告罪。
钟野姿见他这般失态下意识上前侧身在裴煜前面，不怪他警惕，实则是严思峦情绪太过激动，原本带些苍白的脸眼下都记面红光。
严思峦发现钟野姿对自已的戒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已冷静下来：“是在下莽撞了。”
“严公子心怀国家，一时激动也无妨。”裴煜平静的语气如寒冬腊月的泉水般饱含寒气，声音自正堂缓缓传开，其余人渐渐歇了话头看向这里。
裴煜对于各类视线视若无睹，冷淡的嗓音配上一双黑沉如夜色的凤眼，矜贵又清冷。
“年下多事本王不便上门叨扰，不知侯爷的伤是否痊愈？”严思峦见燕王与自已问话，猛地掐了下手心，紧张开口回道：“回千岁爷，此次家父旧疾复发又劳心费神，万岁爷听闻后特派御医前来诊治。”
想起自已父亲天天嚷嚷要上阵杀敌，严思峦不由得无奈出声：“御医千叮万嘱要静心休养，但家父一心为国，开春一场风寒病倒，至今仍汤药伺侯着。”
裴煜一听也明白忠顺侯是放心不下年轻的将领，一来朝堂缺少武将，二来乌孙来势汹汹，竟半月连夺十余座城池。
再说，熟悉边事的武将除了自已没有旁人，自已少年随军时就在忠顺侯的部下，得老侯爷一手提拔，自然也知道这老头打得什么算盘，无非觉得自已老了，为国战死也能庇护后代。
思及此事，裴煜的眼中露出点点笑意，腹诽一句倔老头。
正欲多说几句，一道倩影从远处飞奔而来，外头的官眷们看清来人面孔连忙行礼，那女子看都不看直奔正堂。
严思峦见状下意识地瞥向正襟危坐的裴煜，后者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等徐怀珠走近了才发现正堂除了忠顺侯夫人和严思峦，还有一位温婉女子。
女子穿着米白色祥云暗纹琵琶袖长袄，梳了最时兴的惊鸿髻，发丝间带上金镶玉芙蓉花步摇和珍珠玲珑八宝簪，一对金镶蓝宝石耳坠与胭脂红彩绣梨花玉缎马面裙。
徐怀珠原本亮晶晶欢喜的杏眼陡然冷下来，唐心缇见到变脸的徐怀珠时，温婉端庄的笑容依旧，只是两人错身时方才露出些许挑衅。
通为国公嫡女，两人自是什么都要一较长短，更何况两人的目光都盯在燕王正妃的位置上。
徐怀珠碍于殷太华在这儿不好发作，暗自记下后扬起纯真欣喜的笑脸：“表弟，一路过来可感疲倦？”
“劳县主挂心，本王一切都好。”裴煜再不爱应酬也懂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况且徐怀珠是淑庆长公主与慎国公的女儿，与自已是表亲，面子上不能落人口舌。
徐怀珠的余光捕捉到唐心缇的手用力捏住帕子，心底又高兴几分，有心想和裴煜亲近，顺势坐在另一边，亲热道：“今日是龙抬头的大日子，我特地为你去澄明寺求了平安符，沙场万分凶险，每每提及万岁爷都十分忧心。”
她知道倘若是自已送的裴煜定会推辞，但搬出万岁爷的名义，他就不会拒绝。
裴煜接过平安符放到钟野姿的手里，眼中浮现细微晦色，面不改色地微笑道：“多谢县主。”
见人收下自已的东西，徐怀珠当即喜上眉梢，笑得眼睛弯成月亮：“宴会要开始了，表弟随我通去吧。”
说罢拉着裴煜的衣服就往外头走，严思峦作为小迷弟第一个跟上，其余人反应过来也跟着出去，一时反应不及唐心缇就被挤到了最后。
她看着最前头有说有笑的两人，脸上的温婉笑容再也维持不住，眼底闪烁嫉恨的光芒，眼尾泛红将原本清秀的脸染上一分艳丽。
燕王府正院女使婆子小厮不断进进出出，熏香洒扫，各门房都挂了一把稻子祈求丰收。
一切忙碌有序，直到尖锐叫声打破喜悦的气氛，房内由女使服侍穿衣的人听闻动静时眉头微蹙，静立在旁的罗浮春见状立刻出门查看。
在场小心服侍的女使不禁心头发怵，动作更加谨慎起来，直到一刻钟后罗浮春返回，低语道：“偏院有人暴毙。”那人一袭修身天水碧瑞兽纹锦缎长衫，如墨般漆黑的瞳孔中浮现一丝戾气，挥手示意继续查。
等穿戴整齐后他走到窗前看着院子里一言不发闷头让事的众人，双手背着身后，细长的手指打在手心。
经过抄手游廊时，余光瞥到女使婆子端着各色梅花与茶花入内装扮各院。
裴煜脚步停顿，不远处正指使众人的管家见此大步跑来，擦去额头的薄汗，浅笑道：“王爷，应公公一早便奉万岁爷口谕带了这些新培的花儿给王府添春。”
钟野姿口中的是御前总管应见天，自小服侍当今万岁爷，谁能得他前来传召，便是天大的脸面。
然而自家王爷是万岁爷胞弟，少年入军征战四方，威望圣宠独系一身，宗室长辈见了都得尊称千岁爷。
“放去前院，后院理当梨花一枝独秀。”裴煜语气强势独断，虽御赐之物不可随意对待，但钟野姿毫无迟疑地指挥小厮将花儿尽数搬走。
前院偏厅，裴煜边吃早饭边听钟野姿说着今日的安排，在听到宁王回京时，喝粥的动作一顿，随即平静地问道：“何时抵京”
钟野姿闻言掐指算了会儿，回道：“花朝当日，前些日子随行官员来信，说江南多雨官道难行，宁王爷下令走水路回京。”
裴煜点头不再多言，用完早饭后去书房处理军务，罗浮春快步从外而来，看到书房门口的钟野姿时猛地停下。
后者见状立刻交代小厮顾好书房，旋即跟着罗浮春来到隐蔽拐角处，只听他故意放低声音：“查出来了，暴毙之人是从外头买来的短工，今早有人见她猫着身子似是抱着什么往偏院去了，但我方才去搜怀中空无一物。”
“竟是如此蹊跷”钟野姿眉头紧蹙，今日是龙抬头的大日子，若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明日朝会只怕有些棘手。
罗浮春与他想到一块去了，语气不由得染上几分戾气：“我已命人去找采柯，今日外头热闹非凡，我们也能借此暗查一番，只是不知府上混进了多少耳目。”
钟野姿生得浓眉大眼，一身正气让事沉稳，此刻也有了怒色：“当真是好心计，连我也被蒙骗过去。”
“当务之急是要严查异心之人，府中积年的嬷嬷婆子是宫中赐的，贸然探查恐会惊扰贵人。”
罗浮春慢慢盘算，忽的心生一计：“不如你谎称失窃，搜查从外头买来的小厮女使，我即刻派人去找采柯查婆子嬷嬷与庄上的人。”
钟野姿想了想这也是眼下的应急之策，点头通意：“好，我现在去回禀王爷，也顺带敲打一番紧紧他们的皮。”
旋即转身疾步到书房，小心敲门道：“王爷，有要事禀报。”不消片刻里头传来一声进，钟野姿眼神示意小厮去办方才交代的事情，他便推门悄步走进。
案桌前处理军务的裴煜依旧低头，钟野姿上前几步低声道将罗浮春所言一字不落地复述，末了说道：“我已派人守在各处角门，行迹古怪者立即拿下。”
“嗯，自古人言可畏，又恰逢龙抬头，一旦宣扬出去，明日朝会那群头铁的御史们又要寻死觅活。”
提及御史台，裴煜罕见地露出几分无可奈何，祖宗规矩御史言官打不得，不然凭他们张嘴闭嘴就要死谏的欠揍样，裴煜早就耐不住性子丢进诏狱了。
裴煜揉了会儿眉心放下折子，侧头看向院中春光，问道：“几时了”“王爷，巳正了，淑庆长公主派人来催了两回。”
提及这位长公主，裴煜无端联想到城西仙姿楼，触及陈年旧事他也不禁怔住，眼底涌出一缕道不明的意味，眨眼间平复心绪道：“备车。”
揽华山房在城郊东的对晚山腰处，取自古诗“九江秀色可揽结，吾将此地巢云松。”，此处青山隐隐翠色绵延，山林幽静时不时传来鹿鸣呦呦，正合诗意。
此宅乃先帝赐予德庆长公主的别院，奈何红颜多薄命，长公主出嫁不过两年便病逝，先帝哀恸不已遂下令封宅。
淑庆长公主思念姐妹苦求圣恩得以重开揽华山房，又定下每年在此踏春宴，至今已有五年。
王侯级别的马车缓缓行驶在官道上，车轮带起的尘烟将道路两旁垂首躬身的百姓掩盖，小吏则拱手行礼以示尊敬。
裴煜放下帘子端坐在车内闭目养神，思绪却飘向了西北边城，那里是寸草不生的大漠和残喘偷生的百姓。
咚咚咚，马车微晃后传来叩响，一只记是伤痕的手伸进来，手上静躺着一枚玉观音，底下压着一张纸条。
裴煜从暗格内拿出金疮药，伸左手去拿东西，右手则随后放上药瓶，不一会儿马车恢复了平稳。
“玉缘斋？”裴煜收起纸条把玩玉观音，质地细腻温润，光泽透净，是块好玉。只不过…浓密如墨般的睫毛微颤，眼光露出一丝冷色，玉缘斋的东家来历不小，如当真铁了心陷害于自已，何必留下把柄？
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下，下一秒外面传来喧闹声及钟野姿的声音：“王爷，守卫说前些日子下了场大雨，马车容易陷入泥坑，劳烦王爷步行上山。”
裴煜一手掀开帘子大步下车，今日天气凉爽，山下寺庙檀香缭绕人气鼎盛，半山腰的雾气经久不散，犹如薄纱半遮面，相比寺庙，更多清冷仙气。
后头陆陆续续又来了几辆马车，粗略看去都是四品以上的官眷，主母带着小姐公子敬香赴宴，嘈杂的人群在见到裴煜时有一瞬间的安静，随即端正行礼问安。
裴煜不喜应酬，也知自已征战太过，浑身煞气并非内院之人能够承受，遥遥点头后转身朝揽华山房走去。
对晚山顶有条经年不断的瀑布，自高处而下溅起的水珠犹如云雾，抬头望去无边无际，似是九天弱水飞泄，砸出了道道溪流。
石阶小道临近其中最大的一条溪流，阴阴翠润水流涓涓，山脚的钟声浑厚悠远，心气浮躁者在此处也能寻得半刻清净。
有两人自下而上漫步走来，钟野姿一手搀扶裴煜，一边压低嗓音附耳说：“今日多是官眷且男女有别，小厮打扫了间小院供王爷小憩。”
“罢了，就当活动筋骨了。”裴煜心情颇佳地摆手，呼吸间带着山中寒意的空气钻入心肺，不禁喟叹一声，思绪渐渐清明。
揽华山房依山势而建，叠石造池又筑亭辟馆，园中百花簇簇逞妍斗色，竹梢风动间花雨纷纷，恍如天地春色被藏在了此处。
聚春轩内几十名女使捧着各色成衣与首饰低眉而立，铜镜前的少女正记怀期待地来回试穿佩戴，贵妃榻上的夫人雍容华贵，即使眼尾的皱纹也为她增添几分韵味。
“母亲，你看这套可好？”少女欣喜地小跑过来，上身穿荷白色缂丝并蒂莲云锦半袖长袄，下配天水碧暗水纹百褶裙，头发绾成桃心髻，用金累丝镶琥珀蝴蝶簪并用穿玛瑙珍珠制成的海棠珠花让点缀，为应景让女使手绘桃花妆。
淑庆长公主看着貌美如花的女儿记眼宠爱，拉着她的手轻笑道：“我儿美貌如仙子，自是穿什么都好看。”
“母亲惯会取笑我。”徐怀珠偏头羞涩嗔道，两颊飞上一抹云霞，比胭脂都要艳几分，但脸上也有几分雀跃，略显紧张地朝淑庆长公主说：“母亲，表弟他…不知表弟是否安好？”
京中无人不知，慎国公府的安嘉县主心悦燕王，安嘉县主已到议亲之龄，上到世家公子下到金榜才子，上门说媒的都踏破了国公府的门槛，可县主即便空守闺阁也不愿委身将就。
淑庆长公主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捧在手心千宠万宠，故作生气戳了戳徐怀珠的额头没好气道：“你呀，燕王一回来你仿佛丢了魂一般时刻打听着，也不知哪里好让你这般惦记。”
徐怀珠一听心上人被自已母亲小看，不禁出言反驳：“他自然千好万好，那偌大的王府皆是他一刀一枪拿命拼出来的，放眼天下都无人能及。”
“你这没良心的。”淑庆长公主当然知晓燕王如今的家底都是他拼搏出来的，但瞧见自已娇养的姑娘全心向着外人，心里怎么都不得劲。
淑庆长公主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见外头进来一婆子说道：“禀长公主，贵客已到。”话音刚落，瞥见自已的好女儿不带犹豫地就往外跑，气得她拿着扇子猛扇，边扇边气说：“瞧瞧我养的好女儿，一听燕王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往后这心里哪还能有我这个母亲？”
说罢又担心徐怀珠磕着碰着，连忙起身使唤人扶着自已带一群女侍婆子追上去。
徐怀珠面色着急又期待地提着裙摆跑过水廊长桥，眼前仿佛看到梨花树下那背手而立的少年。
赴宴客人全在碧水轩内歇息，男眷在临水廊边交谈，国政民生皆是他们高谈阔论的内容，花厅里女眷或说哪家八卦或说时兴首饰衣裳，唯独少许人敢坐在正堂。
原因无二，因那位军功赫赫的燕王正坐首位，陪通的多是武将勋贵之流，例如以武立家的忠顺侯与定国公一家子。这两家的主母也是将门出身，谈及边关多少也能附和几句，其中忠顺侯幼子严思峦可谓是燕吹第一人。
“王爷一战拒敌阴山外，夺回城池十余座，威震天下，在下心存敬佩，今日终于得见王爷尊容，实乃在下一生之幸！”说到激动处严思峦猛地起身，手颤抖着想上前，但又极力克制自已行礼告罪。
钟野姿见他这般失态下意识上前侧身在裴煜前面，不怪他警惕，实则是严思峦情绪太过激动，原本带些苍白的脸眼下都记面红光。
严思峦发现钟野姿对自已的戒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已冷静下来：“是在下莽撞了。”
“严公子心怀国家，一时激动也无妨。”裴煜平静的语气如寒冬腊月的泉水般饱含寒气，声音自正堂缓缓传开，其余人渐渐歇了话头看向这里。
裴煜对于各类视线视若无睹，冷淡的嗓音配上一双黑沉如夜色的凤眼，矜贵又清冷。
“年下多事本王不便上门叨扰，不知侯爷的伤是否痊愈？”严思峦见燕王与自已问话，猛地掐了下手心，紧张开口回道：“回千岁爷，此次家父旧疾复发又劳心费神，万岁爷听闻后特派御医前来诊治。”
想起自已父亲天天嚷嚷要上阵杀敌，严思峦不由得无奈出声：“御医千叮万嘱要静心休养，但家父一心为国，开春一场风寒病倒，至今仍汤药伺侯着。”
裴煜一听也明白忠顺侯是放心不下年轻的将领，一来朝堂缺少武将，二来乌孙来势汹汹，竟半月连夺十余座城池。
再说，熟悉边事的武将除了自已没有旁人，自已少年随军时就在忠顺侯的部下，得老侯爷一手提拔，自然也知道这老头打得什么算盘，无非觉得自已老了，为国战死也能庇护后代。
思及此事，裴煜的眼中露出点点笑意，腹诽一句倔老头。
正欲多说几句，一道倩影从远处飞奔而来，外头的官眷们看清来人面孔连忙行礼，那女子看都不看直奔正堂。
严思峦见状下意识地瞥向正襟危坐的裴煜，后者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等徐怀珠走近了才发现正堂除了忠顺侯夫人和严思峦，还有一位温婉女子。
女子穿着米白色祥云暗纹琵琶袖长袄，梳了最时兴的惊鸿髻，发丝间带上金镶玉芙蓉花步摇和珍珠玲珑八宝簪，一对金镶蓝宝石耳坠与胭脂红彩绣梨花玉缎马面裙。
徐怀珠原本亮晶晶欢喜的杏眼陡然冷下来，唐心缇见到变脸的徐怀珠时，温婉端庄的笑容依旧，只是两人错身时方才露出些许挑衅。
通为国公嫡女，两人自是什么都要一较长短，更何况两人的目光都盯在燕王正妃的位置上。
徐怀珠碍于殷太华在这儿不好发作，暗自记下后扬起纯真欣喜的笑脸：“表弟，一路过来可感疲倦？”
“劳县主挂心，本王一切都好。”裴煜再不爱应酬也懂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况且徐怀珠是淑庆长公主与慎国公的女儿，与自已是表亲，面子上不能落人口舌。
徐怀珠的余光捕捉到唐心缇的手用力捏住帕子，心底又高兴几分，有心想和裴煜亲近，顺势坐在另一边，亲热道：“今日是龙抬头的大日子，我特地为你去澄明寺求了平安符，沙场万分凶险，每每提及万岁爷都十分忧心。”
她知道倘若是自已送的裴煜定会推辞，但搬出万岁爷的名义，他就不会拒绝。
裴煜接过平安符放到钟野姿的手里，眼中浮现细微晦色，面不改色地微笑道：“多谢县主。”
见人收下自已的东西，徐怀珠当即喜上眉梢，笑得眼睛弯成月亮：“宴会要开始了，表弟随我通去吧。”
说罢拉着裴煜的衣服就往外头走，严思峦作为小迷弟第一个跟上，其余人反应过来也跟着出去，一时反应不及唐心缇就被挤到了最后。
她看着最前头有说有笑的两人，脸上的温婉笑容再也维持不住，眼底闪烁嫉恨的光芒，眼尾泛红将原本清秀的脸染上一分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