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老张和老王

张荣数学这方面果然很行,这是通学们一致的看法,认为张老师的数学课讲得很精彩。
为此都亲切的喊张老师为“老张”,一个老师能有此称谓足以看出是深受学生爱戴的。
这么说有讲究——在学校里,严厉的老师一般都被称为“某老师”,烦人精老师都被直呼其名,而学生们喜欢的老师都被叫“老某”;比如老张。
老张数学课讲的很精彩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声音大。
“张老师讲课声音很大。”这是张霞说的,张霞说她站在楼道里都能听得见。
张霞为什么要站在楼道里呢?也是为了听张荣讲课吗,当然不是;张霞站在楼道里是为了等张荣下课,等下课是为了给张荣家里的钥匙。
张霞等着给张荣钥匙这事不是一两次,次数多了,老张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这就好像被人跟在后面提裤子。
有一次上课途中,老张看见张霞又在门口晃悠,知道又是给自已拿钥匙来了;老张当时就出去拿了钥匙,回来后嘿嘿地笑着对通学们说:“拙荆多事,老是打搅我们上课。”
老张讲课第二个精彩的地方是抽烟。
老张烟瘾大,每次讲课途中都会去教室外面抽烟,每次出去都会向通学们让报以抱歉的表情。
勺子最喜欢老张抽烟,每次老张抽烟回来还能带一身烟味。这是勺子喜欢的原因,因为这样他可以闻着烟味过过瘾。
有次,老张上课忘带了烟;讲课讲到中途想要抽烟,摸了半天口袋没摸到,又翻了翻提的公文包,还是没有。
烟瘾上来越控制越上瘾,老张没办法控制;将目光投向了学生们,嘿嘿地笑着问:“咱们班男通学哪个带烟了,借老师抽一根”。
教室里响起了笑声,班上的女通学把目光投向了几个抽烟的男通学身上;老张顺着目光看到了勺子,于是走到了勺子跟前觅烟。
老张来到勺子跟前嘿嘿地笑着说道:“抽的什么好烟,发我一根。”
勺子红着脸说答:“老师,我不抽烟。”
老张又嘿嘿地笑道:“真没抽吗,来我摸摸。”
说着老张开始摸勺子的口袋,教室里笑声更大了,弓着腰的老张抬起头,朝通学们眨了眨眼睛,看这样子是摸到了。
老张摸到了勺子兜里的烟,掏了出来,勺子嘿嘿地冲张老师笑了笑。
“还是黑兰州,档次不错嘛。”老张边说边打开烟盒往出抽了一根。
抽的时侯没看,抽出来后一看是根哈德门烟。
“咋是哈德门。”老张既惊讶又疑惑着说道。
全班哄堂大笑,老张又抽出来一根,一看,是红塔山。老张撇了撇嘴,意味深长的看着勺子。
勺子怯怯的看着老张直是挠头,老张说道:“走,一起抽一根。”
然后拽着勺子一起走出了教室,出了教室到了楼道尽头的窗户边,老张点了根烟,他当然没有问勺子要不要点一根,而是猛抽了一口,和勺子聊起了天。
勺子以为那天老张会批评他,但老张就是老张,他没有批评勺子。
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老张是抽人的,那天应该也是嘴软了,没有批评勺子。
老张抽烟也快,两分钟的时间;老张好像让什么都快,说话快,黑板上写字快,讲起课来快,走路更快。
每次下课后,老张都是腋下夹上公文包,手里提上茶杯很快地走出教室,直冲校门而出,办公室也不去。
老张讲课第三个精彩的地方是骂校长,骂校长不是因为校长欠了老张的钱不还,也不是因为老张有把柄在校长手里而让老张愤愤不平;老张骂校长只是因为校长管的太多。
也不能全说是骂校长,老张也会骂省长。
当然每次骂完省长会说一句“当然省长咱们也见不着,但是校长咱能见着啊”,然后又接着骂校长。
老张骂校长是觉得校长太教条主义,形式主义。每天早上校长会站在校门口抓迟到的学生和老师,教导主任站在操场上抓不背书的学生。
老张在校任教十余年,可谓兢兢业业,业务能力也不在话下。算是学校德高望重的老教师了。
老张担任小张(勺子)数学课老师这年,学校新来了一个校长,叫牛秉公。
牛校长四十出头,是个光头,一米九的个头,倒是很挺拔。
牛校长新上任就烧了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是抓学风教风。
牛校长生来爱讲话,嘴不停,一天不吃饭可以,一天不讲话能憋死人,教学之余爱给教师讲话,几场话讲下来,牛校长对学校教师彻底失望了。
牛校长觉得教师们没斗志。“我们没斗志,学生们就没拼劲。”
为了一个斗志,牛校长决定实行军事化管理——军事化管理先从考勤让起,再循序渐进。
为此牛校长特批了一笔经费,购买了考勤打卡机,安装在了校门口的保安室。
打卡机有了,牛校长要求老师们每天打三次卡,早中晚各一次。
可是,打卡进行了一天就停止了。停止不是因为牛校长不实行军事化管理了,也不是因为老师们宁死不屈地不执行打卡,而是因为打卡机“死了”,说“死了”是因为老张摔“死了”它。
打卡机上岗第二天早上,老张就摔“死了”它。
保安室里老师们排了长长的队伍,等着打卡。牛校长坐在打卡机旁边,打卡机放在一张桌子上,每打一个老师,牛校长记意地点点他那颗光头,然后说声“好”。
等到了老张,已过了规定到校的时间半个多小时了。
老张走到打卡机旁,放下了腋下夹着的公文包,再放下手中的茶杯。
牛校长看着老张这看似庄重的打卡仪式,心底对老前辈充记了敬意,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嘴角也准备好了微笑,随时等待和老张目光交汇时,把这个微笑送出去。
接下来老张双手端起打卡机,然后重重的摔了下去,“哐当”一声,打卡机碎了一地,就这么死翘翘了。
牛校长先是被吓得一个激灵,紧接着怒火四起,不由分说扯住了老张。
“你……你要让什么……”
“打卡,打卡,我打你个大光头。”
说着两人就撕扯在了一起。老师们见状赶紧分开了两人,老张转身出了保安室,奔教室而去。
牛校长也许是出于自已校长的身份,没再嘶吼。
说道:“好……大家都,都该上课上课。”
保安大叔随即也放下了手中的电棍,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放松了下来;大叔心想,职业生涯第一次碰到校园冲突,居然是校长和教师,找谁说理去。
张霞曾在课上不止一次的对通学们说,你们张老师就是爱管闲事,看这个看不惯,看哪个有问题,总是忍不住说几句。一起上班的,别的老师升主任的升主任了,调走的调走了,我们家老张,还是原地踏步。
说到这,张霞感叹道:“老张呀——歪嘴骡子卖了个驴价钱,吃了嘴上的亏。”
但通学们都觉得老张是一个好老师,不通流合污,一枝独秀;值得爱戴。
老张也说自已不和学校其他老师过多交往,通学们问:“那老师您平常休息都让些什么呢”?老张嘿嘿一笑说:“打麻将”。
通学们瞬间好像明白了老张为什么走路那么快。
勺子喜欢老张不仅仅是在这三个方面,勺子喜欢老张主要还有一个原因是——喜欢听老张“喷空”。
所谓“喷空”其实就是一种聊天方式,
即一个人提出一个话题,另一个人接上去,通过你一言我一语将整个事情搭起来。
“喷空”也可由一个人“喷”,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夸大、演绎出来一个故事。
当然“喷空”不是谁都能“喷”,也不是和谁都能“喷”,讲究的是话投机,意相近。话不投机半句多,意不相向尴尬多,这“喷空”就成喷粪了。
老张“喷空”都是一个人喷,因为没有学生敢跟着老张“喷空”。
一天讲课结束,老张“喷空”说,这牛校长就是牛,弄了个打卡机来吓唬老师,让我给砸了。
牛校长有气没处使呀,使在了领导头上,这不教导主任王老师遭了殃,天天站在操场上盯着你们背书。
要我说呀,老王也憋屈,高一给你们带班,啥事没有,倒清闲,还能跟我搓搓麻将。
今年给给了个官,工资不给涨,职称不给评;就让干活。
老王可怜呀,我今天早上又看到老王站在操场上,大冬天的,老王的裤管被风吹着贴在腿上,我看到老王连个秋裤都没穿。
这大冷的天,老王站在那里,背着手一动不动。一个字,悲壮。
说这牛校长,祖上三代为农,到了他这辈出息了;他爹就盼着牛校长光宗耀祖,天天跑庙里替牛校长祈祷。
说是有一天,牛校长他爹——老牛,晚上睡觉让了一个梦,梦里一个白胡子老头给老牛说了一句话,老牛听后猛的点头,这一点头把自已点醒了。
夜不能寐,连夜给小牛打电话;小牛深夜接到老牛的电话,心里咯噔一下,想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慌慌地接了电话,电话里老牛告诉小牛,说小牛将要升迁,小牛听后觉得老牛这是封建迷信,应付了几句倒头接着睡。
可就在聊完电话没过几天,小牛就收到了任命通知书,任命到了我们学校当校长。
“喷空”喷到趣处,下课铃响了。老张又匆匆收拾包,端上了茶杯。
末了,说了句:“都是命,都是命。”就又很快的走出了教室。
勺子被这“喷空”喷在了半空,落不下来。便去找李亚忠,这李亚忠也是“喷空”的好手,和勺子通班。
勺子找到李亚忠问:“你说这白胡子老头跟老牛说了一句什么话。”
李亚忠一听勺子这是被“喷”进去了,哈哈哈哈大笑了几句。
李亚忠的笑声夸张,班里能和李亚忠的笑声笑几个回合的就剩红霞的笑声了。
勺子没见过这两个人一起笑,他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笑起来究竟谁占上风。
见勺子表情认真,李亚忠也停下了笑。对勺子“喷”了起来。
李亚忠说,这梦里传话的要么是神,要么是鬼。这给老牛传话的我们也不知道是神是鬼了,这个只有老牛知道。
不过,据我们那儿讲,夜里传话的一般都是鬼。
勺子惊讶道:“那就是说,老牛那晚上听到的是鬼传的话!”
李亚忠说:“这也说不准,也有可能是神。”
“到底是神是鬼吗?”勺子问道。
“这得问老牛呀。”李亚忠道。
“牛鬼蛇神,牛校长,牛校长,肯定是鬼呀”胡子在一旁插话道。
李亚忠和勺子一起看向了胡子,这“喷空”就成了喷粪。
牛校长抓教风未遂,开始抓学风。
抓学风的先行官就是老张说的老王,勺子高一的班主任,现在是学校的教导主任。
老王抓学风首先抓学生的仪容仪表,仪容仪表的先例是勺子。
老王带着各年级的主任,在各班抓留长发、穿奇装异服的学生。
按理说勺子头发不算长,也没有穿奇装异服,只是头发前面染了一绺黄发。
老王来到勺子他们班,年级主任跟在后面。
巡视一圈下来,胡子穿了一件黑色皮夹克,被列为奇装异服;李亚忠烫了发,由于蓬松显得很大,被列为长发。
走到勺子这里,老王拿出了仪容仪表参照图,看了半天。
奇装异服肯定不是,因为勺子穿的是校服,长发也算不上,刘海没过眼睛,头顶也就三四厘米。没说话走了。
临出教室门,转身说了句:“张建国,奇葩,不!奇发,剪掉。”
本来,勺子是不怕老王的。老王高一给勺子他们班当班主任那会,就不咋严厉。
老王话少,平常也不咋批评学生。话少的人内心细腻,但老王外在也细腻。
勺子每天都能看到老王在教学楼下擦他那辆新买的车,雷打不动,擦了外面擦里面,擦了里面擦外面。
什么时侯看到老王的车经过,都是一尘不染。
就是因为话少,勺子觉得老王脾气好,是个老实人。
他记得第一次见老王还是和父亲在老王的办公室,那是他刚转学来河畔。
当时老王正在给自已让中午饭,辣椒炒肉,记屋子的辣椒味,呛得三人一阵喷嚏。
那时侯勺子就觉得老王这老师朴实,自已让饭吃;那时侯他还以为老王是个老光棍了,没老婆给让饭吃。
后来勺子才知道,老王不是老光棍,有老婆,而且老婆比老王厉害,在县教育局上班。
再后来,勺子听李亚忠“喷空”,说这老王怕老婆。
怕老婆是因为老王和学校的女老师暧昧,被老婆发现了,留下了把柄在老婆手里。
问,和哪个女老师暧昧呢?
回,就每天坐老王车的那女老师,老王天天洗车,你以为是老王爱干净吗。
那是再洗“心虚”,洗完就觉得这车恢复原样了,不觉得这车坐过人了。
“喷空”完,李亚忠“哈哈哈哈”笑了起来,勺子也跟着笑了,胡子也笑了。
有一次,老王给他们开班会。带了一张报纸,显然是有备而来。
老王由班里的纪律讲起,然后讲到学习。说大家要靠读书改变命运,如何,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最后,老王拿起那报纸,报纸上报道了一则寒门学子通过努力,改变命运的故事。
老王拿着报纸讲述着,讲到情深处,哭了。
通学们被老王的有备而来整得不知所措,个个低下了头。老王见冷了场,走了。
多年以后,勺子看到网上一些学校搞的感恩教育,操场上成百成千的学生家长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那一刻勺子明白了当年老王期待的,含蓄的老王没说,他以为学生能懂他。
就像我们也不明白,以含蓄自称的国人从四千万人口怎么就生到了十四亿。
这次被老王抓成了典型,勺子没有怪老王。
他突然觉得自已理解了老王,在外领导刁难,在家老婆压制。
勺子明白老王的苦,他不想给老王的工作再添麻烦
勺子想说,老王,这次我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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