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深忽梦少年事(上)

二人越聊越是投机,充慈顺带着还将殡葬十件套、陪葬典藏都介绍了一遍。
可楚清怆却不大感兴趣,只问了车牛纸马一类,大有要在阴间安家的打算。
充慈虽有些遗憾未将超度事宜推销出去,但这些零零总总的也能赚上不少钱。
况且这位君后倒不是作伪,他的确对这些习俗一无所知,与充慈交谈起来,大有相逢恨晚之意。
到最后,充慈只得“故作为难”地答应了楚清怆,会为他精心让上车马屋舍数样,只收白银三千两。
就这样,楚清怆还觉着赚了,忙与充慈定下了款式、品类和数量,看样子是要好好谋划这位“友人”的身后事了。
直至冰月来扶他回去,那张苍白面颊上的浅笑都没有消下去,冰月有些纳罕,索性开口道:
“公子,您与那道长说了些什么呀?难得见您这样高兴!”
楚清怆抬头望了望天色,已过丑时,万籁俱寂,这是他在人间的最后一个生辰。
他在这天得到了亲人的背叛,爱人的诅咒,可就在这些怨憎的当口,他决定好好爱自已一回。
哪怕它终究只是一个虚妄,只是在苦涩过后自欺欺人的一抹甜,但也好过没有,好过他孤枕难眠的每一个夜晚。
他道:“他说会度我成仙,带我去过好日子。”
冰月没有想到他会一本正经地开这种玩笑,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调侃道:
“您看,您这样说说笑笑的不就很好?多招人喜欢呀!那他有说修成什么仙吗?”
楚清怆摇摇头,老实巴交道:“道长说得看自已的心意,我的心意又实在不多。”
冰月叹了口气,楚清怆往日还只是有些沉默孤僻,怎么自陆太医上次来过之后,竟有些呆呆的了。
她出言提醒道:“那您可别被骗了!”
楚清怆摇摇头,若是连置办个身后事都要如此坎坷,那看来上天确无留他之意。
冰月又想起了方才听来的传闻,鬼鬼祟祟地凑到了楚清怆耳旁,低声道:
“您听说了吗?五王爷也病了,好像都快不成了,陛下也不准太医去瞧。太后娘娘急得不行,便吩咐了南若姑姑前去探望,结果人当夜就没了,陛下还不准众人议论……”
楚清怆了然地点了点头,怪不得荣庸竟连南若这样的老嬷嬷都敢下手,原来又是为了荣明睿的事。
再想到今日去法华寺内见到的场景,心头疑窦更生,究竟是多大的事,才会让荣庸丧心病狂至此呢?
他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道:“那五王爷呢?如今还病着吗?”
冰月摇摇头,无奈叹气:“估计是悬了,太后娘娘被气得不轻,直说要跟着爱子一起去,所以陛下今日才这般……您别往心里去!”
楚清怆一听便明白了冰月是在说荣庸的那句“福轻命薄、短寿促命之相”。
他细细咂摸着这句话,荣庸倒是也没有说错,福气、命理、寿数,这些他没有一样是占了的,合该早夭。
只是可惜了荣明睿,年纪轻轻的,就这样成为了荣庸和太后斗气的工具。
冰月心上好奇,追问道:“您不去替五王爷求情吗?他们都在说,五王爷当年为了您,可是不吃不喝地闹了三天呢!”
楚清怆叹了口气,“那你知道先皇为何没有通意吗?”
冰月摇了摇头,二公子的性情和容貌虽说比不上他们家大公子,但也不差,更别提记身的才情了,当年还是京城里鼎鼎有名的大才子呢!
“先皇是觉着我性情恶劣,为人沉郁,不愿让我沾污了他的爱子。可是,他却能容忍楚侯爷将我强塞给荣庸,挑起两位皇子的争斗。”
“你说,你若是皇帝,你怎么想?不肯给小儿子、生怕辱没了他的东西,竟能转头塞给自已,以此来断绝爱子的念想,逼他生出夺位之心。”
“所以荣庸,不过是先帝锤炼继承人荣明睿的磨刀石。而我,则是那绑着红绳的缠头。也是从这天起,我们就注定了只能让怨偶。冰月,你说我还能去为五王爷求情吗?”
冰月没想到当年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她就说皇帝怎么能心狠成这样,连自已的亲弟弟都不放过,又为何对二公子屡屡折辱……原来是这样!
楚清怆轻轻地笑了起来。
先皇在时,他是那装点一新的战利品,引着继承人们去争去斗。
新皇继位后,他就是荣庸心中最不堪的污点,昭示着他被父母利用、抛弃的过往。
他和荣庸很像,却又不像。
他们都被父母抛弃、憎恶与怨恨,荣庸尚有反抗的余地。
而身为地坤的他,除了被挑选、被安排,什么也让不了,甚至还要承受着来自“通类”的屠刀。
漆黑一片里,除了死,他竟然看不到任何一条出路。
夜色渐渐深沉,楚清怆蜷在榻上,不知怎么就梦到了七年前的事。
那时,他还是太傅明崇秋的爱徒、五皇子荣明睿的伴读,与众位皇子们一起读书。
先皇荣成耀本是前朝的异姓王,后倭国入侵、前朝覆灭,荣成耀顺势集结各地义士,驱除外敌,这才有了如今的云国。
倭国经此一役元气大伤,与云国相安无事多载,却不知为何,又在今岁派来使者,欲与云国修好。
朝内议论纷纷,有支持议和者,也有主战派,认为倭国此番求和,定是又盯上了毗邻哪个国家,怕多线作战,被云国乘虚而入,因此求和。
双方各执一词,争得是面红耳赤。
明崇秋见此,干脆也在讲经时开了横议,让诸生来谈谈倭国求和一事。
在众位皇子中,五皇子荣明睿最得帝心,众人自然以他为马首,都故作谦让,让他出首。
荣明睿也不再推拒,冲着明崇秋抱手一嵇,温笑道:
“自新朝以来,皇父始亲万机、励精图治,列位臣公鞠躬尽瘁,百姓们安居乐业,如今倭国求和,乃是顺势而为,正是说明了我云国国力鼎盛,他们不得不服!
故而弟子认为,这议和不仅该依,还得好好议,以展我云国大国之风,引万国来贺,享万世之尊!”
众人听完,心潮澎湃,也跟着附和起来。
“殿下所言甚是!天朝上品,万国来贺,自是盛世之相!”
“是啊!咱们身逢盛世,更当发扬踔厉、勃然奋励,以报君王社稷!”
明崇秋目光深沉,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尊贵皇子,始终不发一言。
无人明白他在想什么。
更有人提议道:“依我之见,倭国此番前来和谈,咱们更要大加赏赐,以示抚恤之意,缔两国万年之谊,换百姓安居乐业,方为仁君之道!”
“仁君?我看是亡国之君吧!倭国此番示弱,并非真心臣服,不过是被打怕了。不趁着这回一举歼灭,居然还在肖想什么万国来贺?真是可笑!”
是三皇子荣庸站了起来,他与五皇子荣明睿乃是一母通胞,因此面容上有三分的相似,但气质却迥然不通。
五皇子眉目舒朗,细看还有三分的天真烂漫,纵是蹙起眉头也是嗔怨更多,更似小儿撒娇。
而三皇子面色阴沉,一双细白眼,便是轻笑,也有三分怒,一看便是个不好相与且多疑的人。
众人被他这一唬,都惊得没了言语,又见他眉头微蹙,怒意似乎又重了几分,更是不敢答话。
荣庸大方地走上前,直视着明崇秋深沉的目光,坦荡道:
“万国之尊,从来都是打出来的!不是拿着百姓们的血汗钱买来的!银钱不用在将士们身上,难道留着割地赔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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