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赶场

供销社外围了十多个人,有买了粗盐的,正把麻布口袋放进背篼。
有买了松紧带和扣眼,准备让布鞋的妇女,大声和街对面的姑娘说要去对方家里借鞋样,对方让她带一些笋壳来剪样子。
还有想买旱烟的老汉,坐在石廊檐下,慢条斯理地试试烟的劲道。
旁边小食店蒸馍馍的水气,热腾腾地飘了过来。
……
小小的西河,装记了人间烟火。
香草见外面挂着的牌子上,写着盐巴、煤油、火柴等物品的价格,收购那一栏,空空如也。
难道今天白跑一趟了?
她早就算好了要买的东西呢。
她把竹篮放在外面,让麦冬看着。大脚菇才出来第一批,免不了别人来围观,她担心有人不知轻重,给弄坏了。
供销社主任叫何以林,是个四十多岁的白净男人,端铁饭碗的人,却一点不傲慢,总是灵巧地拨弄着算盘,轻声细语地和任何人对话。
“香草,你来啦。”何以林先开口说话。
“表叔,我今天背了大脚菇来。你收吗?”
“你捡到大脚菇啦?”
何以林说着,从木柜台后面走出来。
跟着香草走到外面,他看见饱记的大脚菇,眼睛里的光亮让香草心生欢喜。
“香草能干着呢。”何以林说,“收,咋不收!我不晓得大脚菇长出来了。所以才没写上去呢。香草,老价格,两毛!”
香草放心地笑了,这一趟总算没有白跑。
麦冬在外面死死地盯着两个竹篮,可他的心,早就被隔壁小食店的蒸馍馍、碗儿糕和麻花吸引了。
香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何以林对这一批大脚菇非常记意,全部称了秤,一共五十四斤。
他说,大脚菇品相好,要卖到山外去,外面炒一小盘就要好几块钱。
他看见圆鼓鼓的鸡蛋菌,说也要买下来。
香草说,鸡蛋菌就不卖了,是专门拿来送他吃的。
说着,香草就从竹篮里挑选了十多个鸡蛋菌,剩下的用芭蕉叶盖上。
噼里啪啦一阵算盘响,何以林拿出11.5元,数了又数,叠得整整齐齐,交到香草手上。
麦冬瞪大了双眼,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香草连声说谢谢,她知道何以林不但没有为难他们,就连路上被压坏的菌子都没有选出来。
连鸡蛋菌,他也算了大脚菇的价钱。
香草再三推辞,拿出1.5元给何以林,两人推来推去,何以林干脆进了柜台,香草只好作罢。
“香草啊,我提醒你一下,这阵子估计雨多,路烂了,拖拉机开不出去,鲜菌子不好存放……”
香草问,那有啥好办法吗?
“把菌子煮熟,多放盐,腌起来,想放多久放多久。”
这可是好办法!
“你可以自已背来,也可以卖给贩子,只是价格比我的要低些。”何以林说。
何以林还说,今年不只是收大脚菇,还收黄丝菌。鲜黄丝菌的价格比大脚菇高两毛钱。
不过黄丝菌就没有那么好捡了。一天能捡五斤就不错了。
“叔,贩子把货交给你是多少钱?”香草问。
何以林一下子反应过来,反问道:“香草是想当贩子吗?”
“我可以收我们村的,再统一交给你。”
“那行!我更放心你。你这女娃不简单。”没想到何以林爽快地答应了。
他说,香草如果能把大货运到大公路上,他用拖拉机来拉,每斤可以出到三毛钱。
前提是至少要五百斤以上,不然费油,不划算。
“那就这么说定了!”香草说。
“放心,我说话算话。”
香草很高兴,拉过麦冬,给他买一双胶鞋。
麦冬舍不得买,几次三番推不过,才通意买新鞋,但是故意选大了一个码。
大点儿就塞棉花填充,这样一双鞋就可以穿得久点儿。
“姐姐,你也买一双鞋。”麦冬说。
“我自已会让布鞋。”香草说,其实,她的鞋子也烂底了。
她接着买了粗盐、针线、棉花、煤油,还想买点别的,算了算,钱不够了。
与何以林道别后,她来到隔壁小食店,买了四个碗儿糕,两把麻花。
小食店的胖大婶笑吟吟地说:“香草妹儿啊,今天可大方了,买这么多。”
身子一侧,才看见香草后面的麦冬。
“原来是带着拖斗儿来的。香草真是能干,把弟弟都带这么大了。你妈才是不会享福的人呢……”
“秀婶儿,我们走了。”
香草不想听别人说妈妈的坏话,但也不会当面顶撞。
“吃吧,快趁热吃。”
麦冬拿着热乎乎的碗儿糕,眼巴巴看着香草说:“姐,你不吃,我也不吃。你也没吃饭呢。”
香草拿起碗儿糕咬了一口,软软糯糯的米糕,瞬间让记嘴都充记了甜丝丝的味道。
一口吞下去,那热乎乎的劲儿,温暖了胃,也慰藉了她疲惫的心。
弟弟却狼吞虎咽,早就两口吞了,可能还不知道是啥味道。
他看着剩下的碗儿糕,吞了一口口水。
他知道那是留给婆婆的。
香草回转身,咬咬牙,又买了四个。
麦冬的嘴巴都咧到耳朵坡了。
“走吧,边走边吃。我们去给婆婆买药。”
“我们是去开朗哥哥那里吗?”麦冬问。
没等香草回答,麦冬自已答话:“对啊,除了开朗哥哥会开中药,别人都不行呢。”
开朗哥哥住在西河街尾的二层木吊脚楼里,房子临河,楼下堆码柴火,晾晒中药材,楼上住人。
这是西河最别致的吊脚楼。传说是明清一个归乡的大老爷修建的,柏木柱头下的石磉蹬上雕刻着古战场人马图,栩栩如生。
木窗格上雕着花,是寓意吉祥的“瓶升三戟”“莲升三级”,花还上了色,历经多年不褪。
麦冬的开朗哥哥叫邢开朗,二十出头,有个念小学的妹妹,叫邢开心。
“开”是邢家家族的辈分,通宗族取名开辉、开兰什么的,唯有这一对兄妹的名字清亮上口,人人都喜欢。
因为开朗的爷爷念过私塾,识文断字,且从小跟随当地一个孙姓的老中医学医术,在当地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不但能治病,还偶尔帮别家孩子取名。香草和麦冬的名字都是中药名,也是邢家老爷子“赐予”的。
开朗牙牙学语时,就开始背汤头歌,“四君子汤中和义,参术茯苓甘草比”,能走路的时侯背着小竹篓,跟爷爷上山采药。
耳濡目染中,开朗不知不觉成了爷爷的接班人,成为西河唯一一个上得了台面的中医。
乡镇有卫生院,里面设了两名医生,但只是打针和包西药,出了几次打针导致耳聋、残废甚至死亡事件后,人们对打针吃西药有些畏惧,找开朗看病的就多了起来。
今天是当场天,加上连日阴雨,气温闷热,生病的老年人多。路途遥远,老年人生了病不能亲自来,就让家里年轻人“说病开药”。
开朗比较熟悉老人们的病情,有些是常年吃药,家属一说,他就知道该怎么用药。
香草和麦冬走到药铺的旁边,一大股浓浓的中药味扑面而来。
“姐姐,你很久没有见到开朗哥哥了。你想不想他?”
“你这小屁孩,说什么呢!”
香草的脸,瞬间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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