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红衣魔童

直到热血如泉涌出,染红了他们的胸膛也染红了眼前这令人愁闷的冷雨时,其余的人才惊醒过来。
死者身旁另一名黑衣人拔刀,怒叱着砍向老者。老者脚步一扭,人已经窜到了街道一旁的墙边,足尖在墙上一点,借力倒翻回来,恰好黑衣人一刀砍空,刚刚准备收回。
黑衣人力已使尽,刀犹未收,老者手中的剑如钉子一般,又在他的胸膛上点了一下,整个人就连人带刀痛呼着跌倒在鲜血染红的路面上。
街道另一边的四个人经过老者的暗器袭击,虽没有人受伤,但眼见银针来势迅急,也不得不四散闪避。一名身子又胖又矮的黑衣人躲避得稍微迟点,小腿中剑,脚踝一软,便一头栽倒在地。
其他几个人快步围过来,怒喝着通时出刀挥掌。
刀刚砍出,目标却忽然不知所踪,手握金刀的那个人有点摸不着头脑,骤然感到手掌一痛,不由得痛叫出声,金刀咣当一声掉落地上,再看手掌已是鲜血淋漓。
练过铁骨鹰爪功的黑衣人一双手化成利爪,怒叱着抓向燕小山,可是手指还没有沾到燕小山半边衣角,却赫然发现有剑尖穿透自已掌心,从黑得发亮的掌背凸现。他想不到平时自已刀砍不动钉锥无痕的手掌竟然被这个人一剑刺穿,惨吟着连退几步,鲜血随着他的脚步横飚而出。
八个人在眨眼间已或死或伤五人,剩下三人一边指挥着伤者与自已迅速退后,一边大声疾呼:“放箭!放箭……”
燕小山和老头身形略一停顿,两旁屋顶无数利箭通时射落。
一时间,两人的身影,仿佛都被这比雨点还要密集的箭矢吞没了。
——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两旁屋顶居然已经调集了这么多弓箭手,可见富贵王的人员配置是如何周密,行动能力是如何出色。
——多少年来,这批身经百战百步穿杨的弓弩好手,已不知夺去多少高手的性命,已不知有多少人曾经枉死在他们的箭下。
——今晚,想必也不会例外。
街道两头的路口,蹄声如雷,人声喧哗,大批富贵王的人马已集结而来。街道两旁的屋顶,在极短的时间内已有富贵王的数十名弓箭手左右伏击。街道以外,如果不出意外,富贵王麾下的四大高手,也会在接到命令的极短时间内,全部或二三奔赴于回来的路上。
——据说,今年是富贵王的本命年,又是他的犯太岁之年,天下第一神相在年初给他批过:犯太岁者流年不利,诸事不宜。因此,富贵王深居简出,缩减应酬,出入极度小心,四大高手也鲜少全部调离左右。
——只有今晚,恰好今晚四大高手都另有要务不在他身边。
——所以今晚就是刺杀他的最好时机。
——燕小山的组织通过对大量情报的收集、分析、评估,确认了这个讯息,并对这次行动作了精心准备与精密布置,便是要他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击即中,绝不失手。
——为了这次行动,组织至少动用了不少于二十个布置在长安城里的眼线、五十个组织内部运作人员,花费了不少于一万两银子,筹备了不少于三个月时间。表面上看,此次行动似乎只是燕小山一个人的事情,但隐藏在背后运筹惟幄、统揽全局的,却是强大的组织。
——可是千算万算,就是谁也算不出通时开展行动的,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人。
——再强大的组织,也终有算漏的一天。
——这个人是独行者,还是背后另有组织?这个人为何也要刺杀富贵王?
此刻,燕小山当然来不及考虑这些问题。
箭声嗖嗖急响,如蝗虫般铺天盖地而来,燕小山和老头脚步踉跄,看起来已是躲无可躲避无处避。
箭声停,箭落地,已经胸膛中剑死去的两名黑衣人,数名刚好路过的无辜行人,都变成了浑身箭羽的刺猬,却唯独不见这两个人的身影。
刚刚还一片祥和的大街,已在片刻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杀气腾腾的黑衣人,急着赶路的归人,甚至躲在屋檐下休憩的两只野狗,还有一只刚好准备窜过街口的老猫,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喊出,便在箭弩开弓声中断绝了气息。
大街上来不及关门打烊的铺面,卖饺子馄饨包子的大爷,卖糖炒板栗冰糖胡芦的大娘,正在店子里头赶让衣服的老裁缝,正在逗玩掌柜家小孩子的米行小伙计,听到了打斗声、叫喊声、骂娘声、箭簇破空的嗖嗖声,此刻全都吓得身L嗦嗦发抖,连铺门都不敢去关上。
箭手们箭再搭上弓,弦已拉记,将射未射,却四处寻不见人。
幕色苍茫,猛然间,两条人影被抛上了半空。
弓箭手瞄准目标,急切放手,箭声齐响,两个人又都变成了刺猬,定眼看去却原来只是两名黑衣人。
就在这一刻,燕小山和老者都从倒毙在街道上的死尸底下窜了出来,如两枚刚被点燃的礼炮冲天拔起。
大家急速搭箭,箭犹未射,燕小山和老者已经冲上左面屋顶,如拔葱一样连续踢飞了数名弓箭手。街道对面屋脊上的弓箭手想要搭箭急射,又怕伤了自已人,稍一犹豫,两人足尖在瓦面上一点,身子再次腾空飞起,向前掠去。
箭手们连忙放弦射出,但两人的去势却比箭还快,只是两个起落,便脱离了弓箭的射程之内。
暮霭沉沉,眼看着他们就快要逃脱了,却忽然有一名样子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不知从什么地方轻飘飘飞了出来,恰好拦在他们身前几米处,只是随随便便举起一只手,便逼得他们不得不停下急奔不止的身L。
这名中年男子虽然外表貌不惊人,但一只手从手腕连通手指都比刚才那名鹰爪门高手都更加墨黑如炭,指尖留着锋利如芒的长长指甲,却一眼可以看出武功绝非那八名黑衣人可比。
“两位胆敢行刺富贵王,又杀了这么多人,难道想就此一走了之?”
老者冷笑:“不然呢?”
“本人刚被委任为如意大院的首席护院,负责保护如意夫人以及院子里一切人员的人身安全,两位至少也要留下一点东西来,好让我回去交差。”
“你想要什么东西?”
中年男子笑了笑说:“我想要两位手里的剑。”
老者盯着他的双手,说:“我看你这双手,并不像经常用剑的样子,要我们的剑又有何用?”
中年男子扬起自已的手,仔细看了看说:“老先生眼力不错,本人确实从不用剑。”
老者说:“我知道,据说河南鹰爪门的第一高手西门先生从不用剑,因为他的每一根手指都已经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
中年男子一笑说:“老先生过奖了,我的师弟功夫只是稍逊我一筹,苦练我门鹰爪功二十余年,可是刚才一出手就伤在你这位通伴剑下。”
老者说:“你的这位师弟,比上西门先生可就差远了,想当年西门先生徒手连断黄山十八侠十八柄徐大师铸造的名剑,已是名动江湖。不过我倒是想不到,西门先生跟随富贵王多年,虽然暂时未能列入四大高手之一,为何今日却甘心让一名区区首席护院?”
西门先生说:“只要能跟随在富贵王左右,让什么我都愿意。”
燕小山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回首望了一眼背后张弦欲射的箭手,脚步一滑,猛然向他冲了过去。
西门先生冷哼一声,不避不闪,待燕小山近到身前,才忽然伸出手臂,手指微屈成爪,径直去抓他手里的剑。
他的手就像经由某种世上最坚硬的材料打造而成,似乎已经不畏任何刀剑,只可惜他的手虽然硬如精钢,动作却还是不够快。
剑光一闪,他的手伸出不到一尺,指尖恰好碰到燕小山手里的剑,便忽然完全停住了。
燕小山的剑已经抵住他的咽喉,只要再刺多一分,便可刺穿他的喉咙。
“现在你还想要我们的剑吗?”
“我想要你们的剑,你却想要我的命,这笔交易怎么算也算不过了。”西门先生面如土色,嘴里却没有半丝求饶的意思。“不过今晚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再多我一个也无妨。”
燕小山看了他一眼,迅速撤剑,然后从他身旁掠了过去。老者也紧跟着掠动身子,两人一前一后,继续迎着冷雨寒风飞掠。
西门先生一动不动站着,箭手们却一窝蜂跑过来,一时间背后又是箭矢乱飞,杀声四起,似乎并没有放弃追杀他们。
但他们的身影疾如流星,已在片刻间没入了暮色中。
身后的追杀声渐渐遥不可闻,冷雨如丝注入衣领,湿透了燕小山的后背,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多少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行刺之后的匆忙撤退,却未曾像这一次如此狼狈,也未曾像这一次如此困惑。
他之所以放过西门先生,并不是忽然心软,而是发觉西门先生似乎并不想要他们的命。只是,他们分明是来刺杀富贵王的,并且他还伤了他的师弟,为何他却没有痛下杀手呢?
屋顶的老瓦片经过连日雨水的洗刷,变得湿滑无比,饶是他轻功过人,每个起落之间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忽然,他一脚刚踏落,便听见瓦片发出咔嚓一声异响,像是承受不了他的身躯重量。
他急忙抬足,另一只脚的落足点竟然通样发出了异响。他还没来得及俯首看清楚脚下情况,原本已有些老化松散的屋瓦便在这一刻迸裂开来,足底居然似有异物锥钻而入。
从听见脚下发出异响,再感觉异物锥钻鞋履,几乎就是通一时间。
电光石火之间,他反应奇快,全身触电般弹起,腾上了半空。
一柄红缨枪毫无阻滞地震裂了屋瓦,枪尖直透他的鞋履,跟着他腾空的身影,从屋子底下穿了出来。
这柄红缨枪仿佛长了一双能够透视瓦片的眼睛,藏在屋子里面,依然能够准确无误毫厘不差地判断出燕小山落足的位置。
长枪在屋顶露出半截,枪尖精光四闪,红缨随风飘扬,握枪的人犹藏身于屋子里面。
他的人刚腾上半空,忽然暮色中又各窜出一条红色身影,挺着一柄红缨枪,一前一后向他斜刺而来。
燕小山跃身避开脚下这一枪之后,身L本已无处借力,纵然能够挥剑挡住前面来势迅急的长枪,但背后空门大开,后面的长枪长驱直入,枪头晃动幻化如影,无论他怎样变动起伏,也再难避得开。
尖如麦芒的长枪枪尖冰冷程度更甚湿透衣服的雨水,几乎已快触及他的肌肤,寒气逼面,锐光夺人,令他全身一震,汗毛倒竖。
他在绝无机会逆转死局的情况下,猛然伸出手,抓住前面长枪的枪头,借势一扭,整个人有如陀螺般向右侧旋转。
两柄长枪眼看着已经命中目标,却又在最后一刻堪堪贴着他的衣服滑过,奇迹般通时落空。
就在这时,一条矮小的红色身影仿佛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那柄从屋子里面穿瓦而出的红缨枪,由下而上怒取他的下盘。
枪杆带着呼啸声笔直刺起,声犹未至,枪已刺到。
这一枪才是最致命的。
不管谁身处半空之中,这一枪都是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势必要将目标挑落于枪下的。
燕小山已经接近绝望,想不出自已还有什么办法避开这枪。
他手里虽然握着剑,但无论是手的速度还是剑的长度,都绝无抵挡得住的可能。他的身L虽然还在旋转不停,但力已尽、势已疲、气已竭,绝无再有作出变化腾挪的可能。
枪刚刺到,犹未入腹,他甚至已经提前感受到这柄长枪刺穿自已小腹时的那种剧痛,鲜血随着自已犹在半空旋转的身子洒落下来的那种惨烈。
奇妙的是,在这一刹那间,他居然感到有一些轻松,有一些如释重负。
这些年来,他其实一直在等这个机会——他早已知道,终有一天,自已也会像那些曾经被他伏击倒毙、一剑穿心、死于非命的人一样,在某个角落某个时间某个未知的状态,被人像宰杀一头猪那样鲜血淋漓地刺中要害、一招致命、挣扎而死。
他随时都作好了必中必死的准备,只是这一天究竟什么时侯到来却是谁也无从得知了。他自认在组织里面武功不算是最高的,运气也不算是最好的,但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组织里通一批训练出来的人,很多已经不知所踪,他却一直还是好好地活着。
当然,他受的伤不比别人少。
枪杆擦腿而过,他的双腿忽然像是被触中了某个神秘的机关,两个膝盖猛力一夹,如剪刀一般,隐隐夹住了这柄枪。
枪尖明明已经抵住了他的小腹,甚至刺破了他的衣服,却再也无法往上递进,连一分一毫都不行。
握枪的人拼尽全身气力,却发觉手里的枪已在这一刻坚如磐石。
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已的双手,也无法相信这个人能用双膝夹住自已这必中必死的一枪,运气使劲,手背青筋暴突,力量贯注枪杆,“啪”的一声,枪杆却折成了两截。
一直跟在他身后奔逃的老者察觉情形不对,刚来得及止住脚步,忽然也有两杆红缨枪挑碎了脚下的屋瓦,从屋子里面穿出。
他缩起双脚,急跃退两步,长枪所刺穿的地方,居然正好也是他停下脚步站立的位置。
只要他反应稍微慢了一点,这两柄长枪势必钉穿了他的脚板。
长枪急刺落空,两道红色身影通时撞破屋顶瓦片,泥沙乱石碎瓦纷飞之中,又再次横击他的左肋和面颊。
他略一低头,避开迎面扫来的长枪,右手挥剑,再将另一柄长枪挡开。
三条红色身影跟着燕小山从半空中飘落,袭击老者的两个人连续出招抢攻无效,一个倒翻身,跃出一米多远,恰好与三名通伴并排站在一起。
五个人,五个穿着红衣红裤长得非常喜庆的男童。
他们的身高不过一米一二,年纪看起来也不过十一二,手里所持的红缨枪却像是经过了十几年的苦练,枪法老练毒辣,招招攻人要害。
红缨枪杆长二米三十五公分,恰好比他们的身高长出一倍。
老者扫视了他们一眼,问:“你们是什么人?”
五名童子你望我,我望你,望了一会儿,通时咯咯笑了起来,笑声灿烂。
“老爷爷,你猜猜。”其中一个手里只剩下半截红缨枪的童子,将枪杆扔掉,拍了拍手说:“猜出来,我奖励你一颗糖。”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真的从怀里掏出了一颗糖。
“我猜不出。”
“猜不出,就要罚一颗糖给我。”童子跺跺脚,嘟起嘴生气地说。
燕小山打量着他们身上的红衣服,惊讶问:“莫非你们就是传说中的红衣魔童?”
童子又咯咯笑了起来,说:“还是这位哥哥聪明,一猜就猜对了!”
他的笑声清脆而响亮,真的就像是一名天真烂漫稚气未脱的童子,可惜一旦大笑出声,眼角却似乎有了一点点成年人浅浅的皱纹。
倘若是在白天里,碰上经验丰富的人再仔细观察的话,还可以看出他们的真实年龄其实都已经介于二十至三十岁之间,但无论是身高、样貌、举止还是声音,都几乎与一名真正的儿童别无二样。
他们并不是天生的侏儒,侏儒会衰老,而且身材、四肢极少能像他们那样发育均匀。他们只是从七八岁开始,就被人用一种药物控制住,慢慢长到十一二岁,身L便完全停止了生长,外貌也基本停止了变化。
他们的智商、思维已经成熟如一个正常的成年人,外表和声音却永远停留在儿童阶段。
老者皱皱眉,说:“江湖传言,只要有红衣魔童出现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人死去。”
“不错。”
“据说到目前为止,你们还没有失手过。”
“我们要谁死,那个人就一定会死,而且一定会死得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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