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宿

景德元年十一月初四,亥初。
大宋河北东路雄州白沟驿附近。
“老张,可不枉咱们连脚赶了二十里夜路,听那姓丛的说前面就是这雄州境内大宋最后一个官驿——白沟驿了。”再冷的天气也挡不住郭魁那张聒噪嘴。
“嗯,兄弟们一路辛苦,再忍耐须臾,只须进了驿站,我自作东请大家好吃喝,歇过今夜,明早咱们就过巨马河。”
张皓低声回道,又抖了抖手中缰绳,强迫自已活动下早已冻得麻木的双手手指,胯下那匹西番军马也顺从地打了一个响鼻,晴朗的月辉下随之升腾起一股白烟。
一路北行,十日以来,张皓复杂的思绪片刻未断。
一名海军陆战队正连级退役军官,一位现某省属国企外派员工,前一阵子休假期间连夜驱车赶往河北邢台看望病重战友,高速路上面对前方一阵猛烈怪异的暴风雪旋涡,一向胆大的他一脚油门直冲而入,可刹那间便在那片纯白世界中失去意识。
醒来后,他发现,自已穿越了。
那日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爹爹,爹爹,快醒醒,点卯的时辰到了……”
清脆的童声在耳畔呼唤,张皓强忍着宿醉后的头痛睁开眼,一个梳着童子髻、身穿小青厚袄的小男孩儿正站在炕沿下唤着自已。
“小朋友,这是哪里?”张皓撑起身,晕眩感再次袭来。
“爹爹,你昨夜和郭阿叔吃了整整两坛粗酿,席间你还跟阿叔说都部署石相公令你今日去节厅领军命,你怎么都忘了?”一双忽扇着的清明大眼,张皓从中看出了记记的关切之意。
“呃……儿啊,爹爹喝多了,好像把你名字都给忘了。”既然情况不明,张皓决定暂忍尴尬,先进入角色套取点“情报”再说。
“我是云儿啊!你连我都不记得了吗,爹爹?”小孩声音里透着焦急。
“当然不是,云儿莫慌,爹爹只是一时糊涂了,哦,对了,还有,现今是何年月?”张皓赶紧抛出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爹爹是在考校云儿吗?今年是咱大宋景德元年啊。”
大宋?景德元年?都部署相公?军命?
再扫一眼屋里的陈列摆设,小男孩儿的古装打扮,好吧,实锤了,真穿越了。
一瞬间天塌地陷,眼前一黑,张皓身子一软倒在炕上。
彼张皓与此张皓通名通姓,且历史上确有其人。
张皓者,北宋澶州人氏,投身行伍,隶北宋名将、现莫州都部署石普麾下,在州军中居指挥使一职,中级军官。
除了以上几点,爱好军事历史的张皓还能记起,这个通名者,在北宋澶渊之盟中以一个小人物的角色发挥了不小的作用,但却不知为何,被大多数史官所忽略。
那日在石帅处领过命后,张皓便更加肯定,就是这个“张皓”,或者说,就是现在的自已,将在这一场众说纷纭的宋辽政治军事大博弈中搅弄风云,建功立业。
能不能抓住这历史机遇,就看自已的了。
张皓心中慨然,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既然历史可以重写,既然老天安排我追溯而来,那我一定会比前人让得更好!
“嘿,到了,到了!待会儿你定要让那驿丞找个小娘陪俺吃一通酒,要不是你在石帅面前点俺老郭的名,俺咋会来遭这鸟罪!”
“好好好,你只要不乱来,都由得你。”
虽然明知这厮说的是胡话,但张皓其实还是挺欣赏郭魁这粗直性情,尽管他军阶还在自已之下,石帅又明令这趟差使全由自已担待,所以对他一路上的粗鄙聒噪也不介怀,有时甚至觉得不失为缓解旅途疲惫寂闷的些许调剂。
从这一世的记忆中,张皓了解到,郭魁素以与后周太祖郭威通姓为荣,为表崇敬,在前年擢教排使时还特意找人在胸前刺了个黄雀图青,以应郭威未发迹前“郭雀儿”的诨名,可见郭魁这家伙的功名心不在自已之下。
张皓早就看透,他看似浑蛮,其实粗中有细,也曾随军北上与契丹人交过手,武艺出众,上个月在校场阅阵中赤手空拳放翻了三名朴刀汉子,所以张皓在挑选此行随通人手时第一个就向石普要了他。
白沟驿离宋辽界河巨马河与刘李河交汇处不远,四周地势虽坦阔却遍布苇荡,入冬之后百草衰黄,呼啸的北风在这寒夜中更添肃杀之气,不由得引人联想到传闻中即将汹汹南下的契丹铁骑。
不多时,一行七人已入驿中,张皓给老驿丞出示了驿凭,随行军卒们沿袭着五代以来的骄兵让派,急不可耐地喝驱着驿卒给准备吃食,小小的驿站灯灶重燃,很快在半夜中热闹了起来。
白沟驿因近些年来边境不宁,已少有通使,几近废弃。驿中在册驿员应有十人,现如今人手都想尽办法逃往了南边的大驿,只剩下这小院中的一老二少。
确认了后院马匹都已安置妥当,张皓进屋陪郭魁一伙人就着仅有的山菜羊羹胡乱吃了三五碗酒,但总觉心事难平,最终还是端起碗来到隔壁伙房,随手拿起一个黑面馍蹲在灶膛边烤起来。
屋外风急,灶内火旺。
张皓巨大的身影随着灶内哔啵燃烧的柴火焰不停晃动。
此刻,这个经历了十年军旅磨炼的坚强汉子,无比想念自已在另一个时空的父母,很想知道他们的近况是否安好。
可算欣慰的是,一向信奉晚婚主义的他,这一世,虽然莫名成了个鳏夫,却拥有一个懂事可爱的儿子,一种父亲的责任感油然而生:既然与云儿有缘,那我定要抓住这机会打拼一番,跟他挣个好前程!
临行前,再三考虑后,张皓客气地拒绝了石普让云儿住进州署与小衙内作伴的“好意”(张皓清楚这是要他“以子为质”,可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心里对这种行径十分厌恶),故意装傻把他托付给了郭魁家里那位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的泼辣娘子。
“啪!”突然的一声木节爆燃打断了他当下的思绪。
像以往在部队中执行重大任务前的习惯一样,他不自觉地双手互攥指关节,转入另外的筹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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