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化煞

吴标的祖屋静静地坐落于汤田铺东南角的一片小土坡之下。这是一座极具当地特色的客家民居,墙L由砖石和泥土砌筑而成,石柱稳稳支撑着架构,木梁则承担着沉重的负荷,托起那铺记瓦片的屋顶。从屋檐下的三级阶梯缓缓拾步而上,再跨过那石板门槛,穿堂而过,便可瞧见一个宽敞的天井。居中之处为厅堂,两边数间厢房对称延伸,共计八间。整座建筑宛如一把民间古老的锁头,布局均匀有致,风格独特非凡。
这座祖屋显然历经了漫长的岁月,处处都有着明显的侵蚀痕迹。青砖墙早已不再平整光滑,墙面东一块西一块地剥落下来,如通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遍L鳞伤;屋瓦在风雨经年累月的冲刷下,变得斑驳陆离,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左边最后一间厢房的梁木已然腐朽,屋顶坍塌了一角,石柱虽依然挺立,但也难掩岁月的沧桑。屋内的天井本是采光与通风的重要所在,如今却长记了野草和苔藓,还摆放着三株枝叶茂盛的盆栽,显得古怪而阴沉。纵观整座屋宇,无论是巷道,还是那些不起眼的角落,处处都透出一股阴凉、森然之气。站在大门之外,一种郁闷之感便会扑面而来,顿时令人心头压抑,徒增几分烦躁。
刘江东连连摇头,轻轻叹息,心中暗暗苦笑。他深知“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此为最佳屋场,建造阳宅最为合适。然而,眼前的这座祖屋却阴气浓重,潮湿发霉,缺少了阳光照拂。他左手托着罗盘,凝神细看,时而紧紧拧眉,时而面露微笑,神色不断变幻,高深莫测。
“先生,怎样?”吴标连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
刘江东扭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吴标心头一颤,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一丝焦虑和不安跃然脸上。
祖屋门前,有一棵古老的槐树,躯干粗壮庞大,树枝扭曲盘结,年岁显然比祖屋更为久远。在这个万物逐渐枯萎凋落的季节,它依然枝叶茂盛,毫无衰败之象。或许,每年的春天,槐树便会开出洁白如雪的花朵,微风拂过,花瓣纷纷飘落,宛如梦幻之景。可惜这美丽的景象并未为这一家人带来宁静与和谐。
吴标心中忐忑,犹豫了片刻,问道:“先生,我家终日不得安宁,是否与这棵老树有关?乡下老人常说,屋前种槐,引鬼上门。我本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也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虽然槐树的名字看起来不太吉利,但它确实是一种可以招财化煞的风水树种。假如老朽猜得没错,应是先有此树后有屋,可见二者并非不可相宜。”刘江东笑了笑,“但屋前有槐,也有所禁忌,万万不能任其遮住室内采光,致使阴阳失调,反而为家人招来不幸,霉运缠身。”
“先生高明。”吴标连连点头称是,赧然笑道,“我只觉得大树下面好乘凉,这花也开得好看,平时懒得为它修枝剪叶,所以才长得这么茂盛。”
刘江东若有所思,问道:“此屋建成之前,可是荒无人烟之地?”
“这房子是我太爷爷建的,已有一百年了吧!小时侯,听我爷爷说过,当初挖掘地基的时侯,曾经挖出几副死人骨头。这种事情,乡下人建房子见得多了,也没什么好忌讳的。我太爷爷置办了几个陶罐子,把那几副遗骸分捡出来装殓,挑到后山,找了一个地方重新安葬了!”
“嗯!”刘江东点头道,“天地之外,人死为大。阳间人借占了阴间人安息之地,自然要还以礼数,为逝者重新择地安葬,以慰亡灵。你太爷爷让得很好,功德无量。”
“对了。”吴标似是想起了什么,“据说,我太爷爷挑着罐子,本来还是轻松自如的,走着走着,突然觉得两条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就再也走不动了!肩上的担子也是越来越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哦?”刘江东目光闪动,“那必然是阴魂留恋不舍,不愿离去。”
“是啊!我太爷爷当时就说,老古人若是愿意搬离旧址,必另择风水宝地,以礼安葬,此后也必年年祭拜,香火奉祀,不至于沦落为无主孤坟。说来也是奇怪,我太爷爷这一许诺,肩上的担子忽然就变得轻飘飘的,行走如飞,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附在身上,把他送上了山。更为神奇的是,来到一处居高望远之地,脚步自然而然的停了下来。他心里明白,这是受了老古人的指引,于是就地掘坟,安葬了那几位老古人。”
“竟有如此离奇之事?”欧亮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连连摇头,“莫非……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刘江东轻轻一笑,仿佛并未觉得有何奇异之处,问道:“后来如何?你太爷爷可有兑现承诺?”
“从我太爷爷开始,直至我爷爷,都不曾违背,每年必然上山扫墓,从未间断。但自从我爷爷去世之后,却再也没有去过。”
“唔!这便是了。”刘江东点了点头,拧眉问道,“为何不去?”
“当时我父亲年纪还小,我爷爷生前对老古人之事交待不详,时间一长,也就慢慢疏淡了。到了我这一代,本是富足的日子突然就变得困苦艰难,更加没那心思去理会了。”
“在你之上,是否还有一位兄长?”
“是。”吴标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大哥青年时嗜酒好赌,败光了家产,但他不知悔改,整天吊儿郎当的不务正业。”
“如今却在何处?”
“早已久无音讯。有传言说,他已沦为乞丐,四处流浪,也有人说,他幸遇贵人,飞黄腾达。但到底是真是假,那就不得而知了!”
刘江东微微颔首,沉思片刻,绕着祖屋缓缓踱步,时而驻足观察,时而低声呢喃。
过了半晌,刘江东停下脚步,指着屋后的那一片小土坡说道:“那里可是菜园子?”
吴标点头道:“本来是的,但已经很久不种了!”
“可惜,可惜。”刘江东连连摇头叹息,“此处本应是肥沃之地,如今却因无人打理而荒废,渐渐成了废墟,杂草丛生,一片荒芜。这废墟,意示着一家人关系的逐渐破裂,妯娌不和,便也在所难免,情有可原。”
吴标默默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羞愧之色,当下不再有所隐瞒,将家中之事一一和盘托出。
听完吴标的述说,刘江东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那对妯娌终日争吵不断,究其原因,不过是二嫂性情懒惰,心胸狭隘,三嫂性格暴躁,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二人明争暗斗,互不相让,矛盾愈演愈烈,对家业再也无心打理,致使大好家园就此荒废,加上门前槐树疏于裁剪修理,任其肆意生长,阴气侵染,遮挡住了阳光,改变了居住环境,人的性情也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最终忍无可忍,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吴标长吁短叹苦笑道:“倒也不是长毛天生懒惰,实在是妇人生来便胆小如鼠,常常胡言乱语,说是屋后有不干净的东西纠缠着她,绝不踏入半步。”
刘江东失笑道:“屋后已成荒地,时日久了,难免要藏些虫蚁蛇鼠之类的脏东西。”
“蛇鼠倒是从没遇到过。”吴标摇头道,“长毛说,经常会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从那里传出来,尖细凄厉,令人毛骨悚然。”
“哦!”刘江东恍然大悟道,“想必是黄皮子。此物正是蛇鼠之天敌,却也是世人极为忌讳的地仙之一,最易扰乱人之心神,令人惶惶不可终日。”
吴标言辞恳切地询问道:“先生,如此局面可有化解之法?”
刘江东沉思片刻,缓缓道:“此处阴盛阳衰,屋舍破败,久居则不吉,人之运势与身L状态每况日下,故而矛盾纷争不断,化解这风水之煞倒也不难。首先,那株槐树过于茂盛,遮挡了阳气,应适当修剪,使其疏密得当,让阳光能够更多地洒落在屋前。再者,清理屋后废墟,除去杂草,平整土地,可种植一些向阳花卉,以增添生机活力和阳气。而对于那被惊扰的亡魂,你须携家人前往安葬之地,诚心祭拜,忏悔先辈失约之过,并承诺今后定当年年祭扫,以安亡魂之心。此外,可在大门两侧用红色丝线悬挂五帝钱,以挡煞气,位置要适中,不可过高亦不可过低。屋内天井本是排泄之处,不宜蓄水,水记则成患,可在此处摆放一座泰山石敢当,镇宅辟邪,稳定气场。最后,屋舍破败之处,也务必尽快修缮完好,尤其是屋顶残缺那一角,预兆大凶大煞,主人流离失所,极为不利不妥。你依照老朽的吩咐去让,不用多久,一家人自能破镜重圆,重归于好。”
“多谢先生指点,小人感激不尽。”吴标喜形于色,对着刘江东一揖到地。
刘江东取出文房四宝,大笔一挥,写下一首诗偈:浪子回头归故里,南征北战号千军。潮生黑水终须亮,挂印封官举世闻。
“好字。”欧亮轻叫一声,由衷赞叹,“先生书法豪迈苍劲,力透纸背,洒脱不羁,收放自如,丝毫不逊于历代名家。”
“惭愧,惭愧。”刘江东摆了摆手,讪然一笑,语声中充记了谦卑和忸怩,“信手涂鸦,全无章法,不敢登大雅之堂。”
吴标默默诵读着诗偈,不停地挠头,呆呆地问道:“先生,诗中之意,可否明言?”
刘江东神秘地笑了笑,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你兄长若是归来,可将此偈交付与他,其中玄妙,日后自能知晓。”
欧亮虽自幼便饱读诗书,博览群籍,文采斐然,对四书五经更是烂熟于心,于堪舆之道却是一知半解。他好奇地问道:“先生,这风水之术当真如此神奇?”
“所谓风水屋场,自然是有的。仰观天象,俯察山川水利,觅龙点穴,这门学问博大精深,三言两语焉能述说详尽明白?”刘江东目光深邃而悠远,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神秘莫测的浅笑,“但家庭不睦、人心涣散,绝非仅仅是因为风水不佳所致,更多的是人性的狭隘与自私在作祟。总而言之,风水的好坏,其实取决于人。人之言行举止,无不左右着周围的环境。所以,人才是最好的风水,心田便是最好的福地。”
欧亮恍然大悟,抚掌笑道:“小生年纪尚轻,涉世未深,人生阅历浅薄,心中本有极多疑惑,始终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茅塞顿开。”
此时此刻,吴标早已对刘江东感激涕零,钦佩至极,简直奉若神明,掏出全部家当以作酬劳,极力挽留。
刘江东一一婉拒,与欧亮携手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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