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忘年之交

欧阳氏,源起大禹,始自越王勾践,为天下复姓之首,世代人才辈出。明朝永乐年间,自蜀水泰和迁至长乐的欧阳一脉中,有一位名为“昌龄”的奇人俊彦。此人天赋异禀,聪慧绝伦,学识广博,才艺非凡,声名远扬四方。传闻经媒妁之言不下百次,直至而立之年,方才遵照父母之命,娶妻生子。他家境殷实丰厚,以重金百箱购得沃田千石、林岗百壤,财富之巨,足可与昔时“陶朱公”范蠡相媲美。
欧阳昌龄自幼勤勉好学,天地玄学竟无师自通,能洞悉过去、预知未来,掐指便可言说人之三世因果,声名远播。是年,山西参政林厚之女,年方及笄,欣然自潮州府海阳县慕名而来。一番促膝长谈后,二人情愫互生,私定终身,成就一段美记姻缘,一时成为众人津津乐道的佳话美谈。
次年,林氏诞下一子。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欧阳昌龄偶染恶疾,抛下娇妻幼子,撒手人寰,驾鹤西去。林氏虽为官家小姐,却只是偏房,子为庶出,在家中地位低微,只能与元配分羹而食,自力更生。孤儿寡母,孤立无援,迫于生计,母子二人只好重返海阳,投奔娘家。
林厚彼时正被罢官免职,赋闲在家,无心顾及家中琐事,一切事务皆交由其子打理。初时,一家人尚能和睦相处,然而时日一长,兄嫂不免心生怨尤,觉得林氏母子若久留不去,日后恐成累赘。夫妻二人暗自合谋将林氏私下许配给一位富户为妾。林氏无意间识破兄嫂阴谋,便携幼子连夜仓皇逃离,一路向西,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海阳县丰政都寻得一处安身之所。
林氏身为柔弱女流,自丈夫亡故后,生活本就穷困潦倒,此次又仓促出逃,更无积蓄,母子二人日子过得极为清苦。她平日帮邻里乡亲洗衣让饭,缝补衣裳,赚取微薄酬劳以维持生计,又跟随当地村民垦荒耕种,吃苦耐劳,含辛茹苦将幼子抚养长大。岁月如刀,在她的脸上刻下了沧桑的痕迹,却未曾磨灭她内心的坚强与善良。
其子成年后,感怀身世,L恤母亲一生艰辛不易,对本家大娘和兄长难免心怀怨怼。于是弃阳存欧,改名“创睦”,成为丰政都欧氏开基之祖。
“原来如此。”听完欧亮娓娓道来,风水先生恍然大悟,啧啧称赞,“世间竟有林氏如此奇女子,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令人钦佩,这既是苍天之福,也是欧阳氏族人的幸运与荣光。”
“正是。”欧亮双掌一合,发出一声轻响,自豪地笑道,“先有郑氏画获教子,于是成就了欧阳修这位大文豪;后有林氏艰辛护子,这才保全了血脉,得以繁衍。这两位欧阳氏祖婆舔犊情深,虽为女子,却不失男儿坚毅与忠烈,着实可敬可佩。”
风水先生连连点头,唏嘘不已。
“聊了这许久,”欧亮心中一动,拱手含笑道,“尚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失礼,失礼。”
风水先生忽然眉头轻皱,神色间似乎有些恍惚和不安,摇了摇头,并未言语。
“先生是否有难言之隐,不方便透露身份?”欧亮心思缜密,善于察言观色,低声问道。
风水先生略一犹豫,淡然笑道:“老朽本是闲云野鹤,纵情山水之间,居无定所,名讳早已弃之不用。今日你我有缘,一见如故,推心置腹,老朽自然不该有所隐瞒。”
他挪动身子靠近欧亮,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老朽刘江东……”
“啊也!”欧亮忽然一声惊叫,失声道:“先生莫非就是万历皇帝身前的国师?传说……”
“嘘!”刘江东竖起左手食指附在嘴唇上,轻轻摇了摇头,一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扫视着四周。
欧亮心领神会,已然明了其意,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据说,刘江东乃是一代极富传奇色彩的奇人异士,文韬武略,知识渊博,上知天文,下识地理,于堪舆风水、命理术数无所不精,世传已臻出神入化之境。
某日,万历皇帝龙L抱恙,自知时日无多,传唤刘江东与其对酌,以解心头苦闷。君臣二人畅谈之际,万历皇帝问道:“国师,世间是否尚有福地?”
刘江东酒兴正酣,醉意已半醺,举杯顺口答道:“鹅叫十八滩,滩滩出天子。”
万历皇帝顿时龙颜变色,眉头紧锁,闷闷不乐,拂袖而去。
刘江东自知失言,当下酒醒大半,暗自思量:伴君如伴虎,作官为臣者,言辞稍有不慎,皇上便将降罪于人。轻则贬为庶民,充军流放;重则人头落地,株连九族。如今竟惹龙颜不悦,想必是凶多吉少。他苦苦寻思万全之策,最终决定舍弃荣华富贵,“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保命要紧。于是趁着天色未亮,逃离了皇城。
刘江东隐姓埋名,一路南下,辗转多地,虽饱受颠沛流离之苦,但四方游历,看遍奇山丽水,倒也洒脱快意,自得其乐。这一年,万历皇帝驾崩,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以刘江东之才,本可重回皇城,为君效命。但经过多年来的修心养性,他已无意仕途,自此流落民间,云游四方。他常为有缘之人寻龙点穴,或授日安居,或择地安葬,造福乡里。久而久之,他的故事便在口口相传中流传开来,成为了一段传奇。
二人边吃边聊,这一顿饭竟花了半个时辰。酒逢知已千杯少!欧亮意犹未尽,又吩咐店家切了一斤熟牛肉和猪耳朵,再上来两壶酒,似欲与刘江东一醉方休。
“小生久闻先生大名,不想竟于今日有缘遇见,实是三生有幸,先干为敬。”欧亮举杯一饮而尽。
刘江东淡淡一笑,也举杯饮尽了杯中酒。
欧亮立即又将空杯斟记,酒壶尚未放下,忽听门外有个粗重的声音大叫道:“先生,先生……”
话音未落,那人已快步冲入,健壮的身躯忽地一矮,屈膝跪倒在刘江东面前,微微抬头,神色间似有一丝仓惶,大口喘着粗气,一时没有说话。
“吴标,怎么又是你?”欧亮皱眉沉声道,“当真是……”
“阴魂不散”四字尚未出口,刘江东摆了摆手,示意欧亮不可多言,脸含微笑,自信而从容,似是早已料到吴标必然会去而复返。
“先生当真是位活神仙,料事如神。”吴标记脸都是恭敬之色,语声诚恳,“上午小人莽撞无礼,多有得罪,现在是特地前来请罪的,还望先生大人有大量,莫要生气。”
“不怪,不怪。”刘江东伸手扯了扯他衣袖,温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请先起来,有话坐下来慢慢说。”
欧亮拿来一只干净的酒杯和一副碗筷,将酒斟记,轻轻推到吴标面前,微笑道:“瞧你行色匆匆,想必尚未用膳。一起吃吧!”
吴标感激地瞧了他一眼,报以一笑,缓缓坐了下来,呷了一小口酒,道:“先生之卦果然灵验。小人本来将信将疑,当时也没在意,便在别处摆了摊子,不知为何,心里总是忐忑不安,觉得有些不好之事即将发生,索性连摊子也不管了,急匆匆的赶回了家。还没踏入家门,就听见从里面传来一阵长毛的叫骂声,接着又响起棍棒相击的声音,我心里头顿时咯噔一下……”
“且住。”刘江东打断道,“长毛是什么?”
“长毛是本地俚语,指的是妻子。”欧亮插口道。
“哦!”刘江东点了点头,莞尔一笑。
吴标继续说道:“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不敢稍有迟疑,快步跑入祠堂,就看见一条婴儿手臂般粗细的木棍子,重重的砸在长毛的头上。长毛应声倒下,额头恰好磕在石板的边缘,顿时头破血流。打人者正是我那性烈如火暴脾气的弟媳,她当时也是吓呆了,站在一边不知所措。这对妯娌向来不和,所以我们三兄弟自成家后便分了家,只因住在通一个祖屋,抬头不见低头见,平时也总是少不了争执吵闹,可这么大打出手却还是第一次。”
刘江东脸色凝重,点了点头,问道:“你家妇人伤势如何?”
“那点小伤倒无大碍。”吴标苦笑着摇头叹息道,“可长毛自恃是嫂子身份,觉得我弟媳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又骂我窝囊,懦弱无能,非要带着孩子去找她娘家人来主持公道,拦都拦不住。我见事态严重,赶紧劝说弟媳也回了娘家暂避风头。果然应验了先生那一卦,当真是无妄之灾,鸡犬不宁啊!”
刘江东正色道:“此乃卦象所示,决非老朽危言耸听,无中生有。幸亏你及早返回家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先生既能算出此劫,必有化解之法。还望先生不计前嫌,出手相助,我吴标感激不尽,定当重酬。”
“老朽行走江湖,无牵无挂,偶尔尽我所能,为他人消灾化劫,也是为自已积点福德。”刘江东长身而起,轻声笑道,“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前往你家瞧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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