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人都已经死了

    雨林树木遮天蔽日,若是天气晴朗还好些,起码能见着点光。今儿天公不作美,抬头望去一片阴沉沉。

    河岸一处静静躺着一位身着浅黄色薄衫,苗条纤细的女子。看样子是被河流冲上来了,又无人领尸,不知是什么野兽将她双脚啃噬得残缺。

    身体被水泡得发白,脸肿得完全看不出原本的美人样。

    司晋言还没上前,耳边尽是属下汇报的“人早已经死了”。他只觉着有什么东西狠狠砸中了他的心脏,连翻身下马的力气都得挤出来。

    不可能啊,都一路走过来这么久了,明明小媳妇儿说过会活着的啊。小媳妇那么聪明,她能独自背着自己走那么远的路,她的毒药也厉害,她还能将人一刀毙命。

    司晋言凝视前方,双眼干涩,好像有什么东西妄想蜂拥而出。

    不远处那身衣服正是和媳妇儿最后一次见面时她的裙装。她可喜欢打扮了,不管什么时候都爱干净。她还说,总有一天她的手也能创造出漂亮衣服的奇迹。

    他喉咙滚动,当时他没好意思说,媳妇儿穿什么衣服都是好看的。

    跟着的两名属下还是头一次见着将军这幅模样,脸色苍白,锐利漆黑的眸子此刻空洞洞的,带着无尽的迷茫。

    他们才意识到,那人说不定很重要,重要到战无不胜的司晋言走路都带着踉跄。

    “将,将军?”属下也不好受,忍不住叫住人,补充到:“要不,还是别看

    了,那尸体,已经,已经泡烂了”。

    司晋言脚步一顿,没理会。只觉着身体有千斤重,每走一步都举步维艰。

    他拽紧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呼吸变得急促。

    越靠近河岸,他心压抑的越是厉害,他看着女子面目全非,衣衫凌乱,仅仅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看着她的身影和分别的那天重合,仿佛这一刻,她还在含笑。

    全身突然酸软无力,他直接单膝跪倒在女人身旁,努力握紧女子的手。

    他的触感好像已经消失了,他只得加大了力气,可无论再怎么努力,这身体都捂不热。

    他舔了舔嘴唇,喃喃说着“媳妇儿,我来了”。

    天空中突然闪过一道惊雷,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雨点便不要命地砸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秦秉文和司星澜也来了,自然也认出了这是白锦兮的装扮。

    秦秉文脚下趔趄,俸己连忙扶住,看着老爷脸上一片灰白之色。

    他率先哽咽道:“老爷,您,您节哀啊。”

    秦秉文将人推开,原本才不惑之年的他突然好像苍老了很多岁。他转过身,不愿去看那腐烂的尸体。

    心想,若是在悬崖之上就接受这个事实,说不定还能以为闺女走得体面。总好过孤苦伶仃,尸体残缺。

    早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局,当初还不如不曾见过。他还以为,还以为他也能有这个荣幸享受儿孙满堂呢。

    果真自己的闺女最会打算了,就用那一幅画,就决定让

    老者悲伤一辈子。

    俸己哭出声,老爷风华绝代,从他记事的时刻就以为老爷是个闲云野鹤的人物。早就看淡了世态炎凉,不会为谁驻足。

    可再强大冷静的智者,还是会为亲情所绊。

    秦老重新翻身上马,遥遥望了最后一眼,闭上眼睛扯拉缰绳,再也没回头过。

    司星澜红润的脸蛋早就褪去了血色,他走上前抓着女子的衣裳,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大颗大颗往外掉。

    娘亲说过,生老病死,怨憎,爱别离,求不得是人生八大苦楚。当时他只觉着这东西会离自己很远,更不要去想这些。

    仿佛只要他不想,很多苦他就不必承受。怪不得佛说喜乐参半,都怪他之前过得太幸福了,上天才要惩罚他的。或许是他不真诚,他拜菩萨的时候不该没有沐浴焚香,斋戒七日的。

    他的鼻子都哭到通红,突然发疯一般去摇晃那死去的尸体,撕心力竭地哭喊道:“娘亲,你快起来,你快起来。你骗人,你说过你会来找我的,你骗我,你说谎。我不要你死,我不要做个没娘的孩子。”。

    天上又一道惊雷,雷鸣声声入耳,混合着小孩子凄厉的尖叫,生出种种阴森之感。司云鹤看这状况不对,一记手刀下去,司星澜便晕了过去。

    司云鹤叹口气,看着小孩子哭得通红的脖子,眉头也不忍地蹙了起来。这时候,身旁传来一道轻但沉稳的声音。

    “爹,星儿就劳烦你照顾

    了”。

    这声爹是多久没听到了?司云鹤顿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九卿横天而出。司晋言拿刀预备往脖颈处抹去。

    属下大惊,连忙大喊“将军不要”。

    轻微的内力与剑刃碰撞的“铮”声被雷声淹没,司云鹤收回收手。他是很生气从小养大的儿子轻易放弃生的希望。

    可他也能理解,他与晋言的娘亲虽未到情比金坚的地步,可那些年下来,夫妻之间相敬如宾。他娶她时,也是带着欢喜的。

    后来她死了,那瞬间,他也考虑过平定匈奴之日,便是去找她之时。

    他尚且如此,何况爱到孙子说得“我只见爹地对娘亲笑过”的妻子呢。

    司云鹤看向比他还高几公分的老儿子,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是这辈子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此刻这孩子却瘫跪在一旁,连小小雨水的打落仿佛都能击倒他,而那张与妻子七分相似的脸上,已经心存死志。

    司云鹤知道劝不动他,酝酿了半天,不争气的嘴也只是嚅嗫问道:“你就这么走了?北朝还在战乱中,邻国都虎视眈眈的,我也老了,一大把年纪了,提不动刀了。”

    他想着,先用情怀绑着人,再弄点情分,尽量多说点,否则以后自己也后悔。

    司晋言忽地缓慢地笑起来,笑得细细碎碎,笑得异常凉薄。

    他定定看着“白锦兮”,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良久,他才双目赤红自嘲着:“我连心爱之

    人都护不住,谈何去佑天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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