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下路 任我行

从记事开始,我就跟着师父住在山谷中的一处水潭旁。
其实说是师父,也是我乱喊着玩的。
只因那日,中山村尤猎户的女儿二丫神秘兮兮塞给我了一个话本子,说是她爹不让她看。可她只看了一半,心痒痒的很,又怕被老爹找着拿去生了火,于是让我帮着看完了再像师父那样讲给她听。而我在看了那话本子后,也是迷的不得了,偷偷给自已的名字加了个字,自称静游。而后还硬是改口叫春叔让师父,师父也没啥不好意思的推脱之词,于是就这么叫了。
说来也是,我师父在整个山头都是极有名的,上山村,中山村,下山村和水平坝里就没人不知道他的。以前山外十里八乡的富豪官宦也没事儿就请他去家里,他也带我去。虽然我是听不懂那些道道理理的,但我听师父给他们那一通讲的可比说书的先生说的还有意思。后来他也带着我,只是那些人慢慢的不再邀请我们,而是形单影只的偷摸来山里叙旧,久而久之,我和师父好久都没再出山了。
一日,院外来了个久未见过的先生,一顿酒后,便捶胸顿足的哭着大喊什么要亡了,什么都怪我师父不下山!我师父也懒得劝他,估摸着盛夏之时也不至于太凉,就任他抱着屋外的桃树边哭边闹的睡了。
那时,我猜师父可能是那话本子写的什么大能,是个能指点江山的大人物。于是我便斗着胆问他,师父啊,你是混迹江湖的还是进出庙堂的啊?
他原本沉着脸观详那烛火,被我这一问,倒是笑了。那笑容很是古怪,从未见过,细说起来是有三分惨然,两分悲凉,四分了然,一分泰然。笑毕,他问我:小游儿,你是喜欢江湖还是庙堂?
我也说不上来。
庙堂固然威风,但江湖似乎又是自在的。只是若要待到我能去闯荡,可能还得上十年呢吧?而且师父那时也老了,弄不好我也就留下来陪着他,哪也不去了。
这么想着,我也就这么说了。
这次,师父笑的如往常般温柔,我喜欢那笑容,就好像要把这世间所有的温暖、期许和慈爱都送给我一般。
去睡吧,睡醒了,新的一天就又开始了。
听师父的劝,我也只好离开。只是离开的时侯,我忍不住偷偷回头望他。
他望着手掌指指点点,转而闭目凝神,似乎在让什么很艰难的计算。
翌日大早,我躲在门缝里偷看那个抱树而眠的先生。他在师父屋外盘坐了很久,师父无奈,往屋外扔了团纸。那人见了,如获至宝,磕了个头,开心的跑下山。
我看那人连滚带爬的样子,估计是不会亡了才那么开心吧?莫非师父是个郎中的念头又生了出来。
想想如若将来我独行江湖时能会些自救的本事也是不错的,于是我端着盥洗的水盆又去找师父。
师父开门时的样子,倒是能让我记一辈子。
他那平日散束着的长发,今日倒是盘的精神。只是黑绦之中混着几缕闪闪发光的黄发,和昨日还未见过的挂在眼角的小细纹,似是抱怨着他彻夜未眠的劳神。素来白袍套白袍的他今日外面罩了件黛衫,看起来愈发清瘦。腰间的佩剑好像是木头的,看起来走江湖似是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去让官也不太可能。
他本是面无喜怒的,但看到拍门的是我,又左顾右盼确认那桃树先生是不在附近了,略微叹气后,又一脸温暖的蹲下来冲我笑。
快洗漱干净,我带你去祭祖。
我一听,师父这是真要教我些什么了,抱着水盆撒丫子就往自已屋跑。末了都要进屋了,还听他在那儿喊,慢点跑,穿素净点,要不要他帮我挽髻之类之类的。
等我打扮好自已出来寻他时,师父已经备好果篮。待得给我调整好了发髻,他一言不发的便兀自起身往山尖尖上去了,我也不觉有他,习以为常的屁颠颠跟了上去。
平日里如果不是非说不可的时侯,师父不爱说话,也不太爱笑。而今日这一路上山,却好像触了他心中隐秘,话就越说越多了起来。
我对师父的故事都是爱听的,只是架不住他今日如倒豆子似的一股脑的把事情都讲与我听。我有点反应不过来,记不得好多。
只知他是在说我出生前那几年庙堂里乱得很,他几个好友准备舍身取义,邀他通去。他也是准备去的,但这时有人提议,家中妻儿或会殃及,而他是个清静之人,不如给他们安心。
于是他们约了地点,让他每日去看看,如有后人留在此处,麻烦照抚一二。自那之后,他也先后帮助了些友人的遗孤,但是后来也就没再有了。
捡到我那日,已是几年之后的事了。
那天刚入夜他就难安,怕会有变,就着夜色就匆匆上了山。等他到时,看到的已是个死婴,通L铁青,身已冰冷僵硬。他不信一个死婴能让他坐立不安,便揣我入怀,飞奔回家,煮了行血行炁的药汤把我放在里面炖……说着说着,他自已也打了个激灵,改口说是一边按摩一边泡。
就这么过了半个时辰,我软了,又过了半个时辰,我活了。所以他虽算不出来我原本的命,但若按活过来的时辰算,江湖,庙堂,修行,我可以自选。而有些话太过惊世骇俗,他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再说。
自选是个什么选法,我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娃怎么也想不明白。但师父不再说了,我也不敢问。
就这么到了当时捡到我的地方。山顶之下竟有一处涵洞,我几乎日日来玩却从未发现,果然是个藏人的好地方。心想着下次可以和二丫她们闹着玩,又怕将来坏了师父的事,便再不敢想。
没有久留,我们转而上了山尖尖,师父摆了祭品让我对着山下磕了三个头,说山下可能有我未曾谋面就已殉国的祖宗,又让我对着皇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头,但这次,什么也没说。
而后我看他絮絮叨叨的自已叽咕着什么,但是说的太快,声音太小,实在是听不见,遂只能自顾自的看云看天看新长出来的植物和小虫去了。
下山的路上我就想啊,就这?搞的这么庄重,结果就这?我有点懵,但是师父不说话,我也不知道问啥。
就这么回了家,他又带我去了他从不让我去的小屋。里面有座雕像,师父介绍了一下,但我被香雾吸引着,也没听进去什么。只看着师父又絮叨了一番,再让我磕了三个头,就带我走了。
小游儿。
出门后,师父又蹲下来冲我笑。
你昨日问我江湖和庙堂的事,我回答不了你。但我觉着世间无处不美好,世间亦无处是美好。所以我想在你出山之前,送你应对一切之静,送你护身之动,你可愿学?
应对一切?那么厉害?我学!
那,你就跟我修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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