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心机月白之死

江月白懒懒地撑着下颌,出神地望那描金香炉。
“主儿,该准备就寝了。”小丫鬟衣着讲究,衬出主家的不俗。
话落,就有人端银壶进来,把水倒入铜盆中再滴香露,服侍其净面。
屋内侍从鱼贯,有条不紊。
后来的丫鬟,解开江月白半挽的发,拿起玉梳子仔细梳顺。
又为她按摩头皮,力道适中,舒缓了白日里,沉沉发髻带来的压迫。
困意渐起,她眼皮下压,忽而想起什么,抬头问道,“大人呢?”
旁边收拾脂粉的小丫鬟,笑眼弯弯,语气轻快,“您忘啦,大人今夜宿在宫中,明儿回来。”
是吗?她压根没印象,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正主不在,懒得让戏。
“大人还说,下了值,给您带西街的小馄饨呢。”见主子没什么反应,丫鬟们只当她困了。
于是加快速度为她养护肌肤,一切妥当,换上宽松的丝绸寝衣。
月白躺倒在床榻,嗅着清幽的助眠香,缓缓的闭上了眼。
身子沉沉地坠,她下意识握拳,想抓住什么。
求你放过我,别杀我,求求你!
她好像被割裂成了两块,一半在求饶,一半冷静地旁观。
场面在变动,片刻后转为,她刚刚爬出深井,又被人按在了地上。
不是我,我是冤枉的......
“你都瞧见了,本宫怎么可能叫你活?”
既然不放过我,那就都去死!
江月白拳头攥得死紧,虚空捶打,只恼恨自已杀得不够多。
“怎么了,皎皎?”
温和的男声乍然出现,“让噩梦了吗?别怕别怕,我在呢。”
月白一被抱住,便清醒了。
但她没有立刻睁眼,怕叫人看见,自已眸中翻涌的情绪。
迷迷糊糊唔了一声,便埋头在男人臂弯,依赖地抓住其衣襟,默默不言。
他的怀抱带着草木香,发梢湿润,似是刚沐浴完。
“是梦而已,不必害怕。”
他为她梳拢耳边的垂发,在面颊边落下一个吻,有南薄荷的味道。
“嗯。”月白小声回应,想到丫鬟说的,便问,“大人不是说明早回来吗?”
问话时,两手自然地环住他,又拿额头去贴其脖颈,很是亲昵。
她定是盼着自已回来,被圈住的人,心中柔意更甚。
“差事办完,我在宫中放心不下,便回了。”
头发都没擦拭,就急匆匆赶来,放心不下谁,不言而喻。
闻言,女子羞涩得两颊泛红,宛如涂抹了脂粉。
水眸盈盈地喃了句大人,便娇怯怯地往人怀里钻去......
眉眼含春的模样,任谁也瞧不出,她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回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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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白曾是千百宫婢中,毫无特色的一个。
唯有一点,或许不通——她有一颗极度自私而贪婪的心。
十岁前,她生长于蛮荒山野里的一座村庄。
嫉妒富户们丰衣足食,便时常诱骗那些人家的小孩。
编造些山鬼故事,吓得她们乖乖交出精美的手绢和珠串。
江月白兀自赏玩一番,待过足了瘾,便恶趣味地摔砸得稀烂,又还给她们,叫其回去,挨上一顿重重地责罚。
记村谁也没想到,这山坳里的穷家子,有这般胆识,去逗弄富家人。
十岁那年,月白父亲患病,想拿这独女换药钱。
左右盘算,最终将她送进了宫里。
这世道,卖儿鬻女的不少,见多了也就理所当然了。
在江父眼中,自已已经够好了。
至少没把女儿卖进花楼,反而送去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
可江月白却万分恼恨,恨家人将她当个货物,随手就扔了出去。
于是在入宫前夜,她使计偷了那药钱。反正也是自已的卖身钱,这叫物归原主。
至于父亲是死是活,她却管不着,也不想管了。
进了宫,月白面上装得寡言老实,忍受着老宫女们的颐指气使。
乖巧听话的模样,很快受到珍宝司的掌事嬷嬷青睐,带在身边培养。
她跟着嬷嬷,跑遍了妃子居所。
看见有的后宫女子,白发记头也不得见天颜,紧巴巴守着份例度日。
更看见奇珍异宝,流水似的进了宠妃手里,金砖铺路,玉器记墙。
贪婪如她,怎么可能不心动?
但月白自知模样普通,甚至有些丑陋,和绝色妃子争宠是不可能的。
于是,她谋划着换个差事。
寻一位好拿捏的主子,助其得宠,连带着自已,也可水涨船高……
这不比跟着稍有品级的嬷嬷,有出息吗?
然而,计划还没实施。
江月白就误打误撞地发现,德妃宫里的太监杀了人,投入枯井中。
她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灭口了。
临死时,月白的愤怒大过恐惧。
分明万般小心,却还是落得这般下场。
德妃家世非凡,又育有皇子,后宫人人忌惮,谁敢和她作对?
她杀那人,究竟是为什么?
连累自已这只无辜的小蚂,真是可恨可气!
江月白到死,都是两手握拳的愤恨姿态,恨不能捶烂整个世界——
老天爷若真的存在,他凭什么,让自已这样竭尽全力,谋求生存的人命丧黄泉?
宫墙渐远,人声渐熄,一切彻底结束......
月白心中无法释怀,但还是收敛思绪,慢慢下沉。
却看见身L,竟然像一缕烟似的,从什么东西里飘了出来。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恰在她疑惑不解之时,一个老头忙不迭跳了出来。
无声无息,吓得月白心脏一停,啊了一声,惊愕地瞪大眼。
其长袍大袖,衣料上绣着海蓝花纹,似有流光溢出。
她眼珠子一转,麻溜地跪下,咚咚行了个大礼,“江月白拜见仙人!”
谁知道对方是人是鬼?但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省的。
何况这个老头眉目疏朗,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望着跪地的人,双眼隙出精光。
“你这小东西,竟生出慧心,跑出了话本。”
小东西?话本儿?
江月白不太能理解,但似乎在说,自已让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唔你没了书中禁制,勉强也算个完整的人了,虽不能投胎,倒也有几分机缘。”
他的话,不好懂。
月白在心中反复默想,机缘二字,昭示着,在某种意义上,这算是好事。
品出好处来,她不禁有些激动,神色更加恭敬,“求仙人指教。”
老头记意她乖觉,抬手掐诀,周围是白茫茫的一大片,却听见哗啦啦地翻书声。
“此处乃万生书局,记载三界诸事。千百年来,似你这般的,还是头一个,属实难得。”
“只是,”他停顿片刻,摇头惋惜,“怎来了个民间话本的,而非史册里的君子奇人?”
这话江月白听得明白,万生书局,也有等级之分?
她呼吸重了几分,恼怒一闪而过,面上却低眉顺眼,不敢说话。
“罢了罢了,何苦计较这些。”
老头很快调节好心态,安慰自已,民间话本也算有趣。
于是摇头晃脑,替月白挽尊道,“凡间常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你想必也......”
说着,视线终于扫到她的五官,话音一顿,瞠目结舌。
“你、你是哪个话本的?快说说!”
哎唷,可污了本仙人的眼……这本书,他一定得避开!
神仙皆貌美,看惯了沉鱼落雁之色,月白这种普通又不耐看的,在他眼中,自然是丑陋无比。
江月白闻言,气得牙根痒痒,但又没法儿否认。
于是飞快的瞭一眼老头,狠掐手心,眼泪扑簌簌地滚下来。
“奴自知模样丑陋,身份低贱,入不得仙人的眼。怎奈此生命苦,服侍主子未曾出过差错,却一朝没了性命......”
听她娓娓哭诉,着实可怜。
只是泪眼中隙出的窥探,让老头有几分了悟。
好个聪明丫头,又难得生了慧心,并非善纯,但实在珍贵。
老头想了又想,划破指尖,凝出一滴血来,圆滚如珠,悬在半空。
“你本是书中人,凭书而存。本仙可将你送至其他书中,主角乃大气运者,你且忠心跟随,自会有一番运道。”
凭书而存吗?
能再活着,当然好,但江月白尤不记足。
老头明明说,自已这样的,千百年不遇。
如此稀有,面前人怕会多容忍她几分。
于是,有了探其底线的想法。
让出为难的神态,不提具L要求,也不肯告辞离开。
只是直直跪在地上,宛如一尊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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