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毒祸?上

滚滚的雷声响起,雪亮的闪电劈开夜幕,令这个雨夜平添几分压抑。菖儿浑身哆嗦,却被云知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的,自已现在拿不出主意来,不过是死路一条。犯了大错的宫人都是要去暴室受罚的,里头负责用刑的内监都是狠毒柔奸之人,断断不会让自已好受。
云知盯着手中的药,乌黑的药汁似乎泛着某种诡异的光泽。她不再理会脸色惨白的菖儿,一咬牙走了出去。丹若推了门出来,见云知捧着药站在廊下,低声命她进去。
宁妃最烦雷声,因此兰池殿内窗户紧闭,把记室幽香都困在里头。越桃正剥了葡萄放进水晶盘里,一粒粒如紫宝石似的,晶莹剔透。她瞧见云知进来,微不可察地轻哼了一声。
“又该喝这苦药了。”宁妃瞥了一眼白玉药盏,微微叹息。
越桃笑道:“娘娘喝了药就吃些葡萄吧,也好去一去苦味。这些都是西域进贡的,君上全赐给了您。”
宁妃面色稍霁,方要伸手端起那药,云知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恕罪,此药有毒。”
此话一出,越桃不禁哗然变色:“你说什么?有毒?”
宁妃指尖一颤,伸出的手缩回了袖中。丹若闻言,早已走上前来,从匣中取出一枚试毒的银针放在了药碗中。雪亮的针尖才没入汤药,顷刻便变得乌黑。素来沉稳的丹若见了也不由得一惊,颇感沉重地点了点头。
“娘娘,银针发黑,确实有毒。”丹若答道。
“云知,你有什么要辩白的吗?”宁妃微微蹙眉,望向云知。
云知的心中也有些不安,但事到如今,她已无回头路可走。于是俯身拜倒:“回娘娘,奴婢奉命去给郑宝林送赏,回兰池殿后前去检查汤药。却发现煎药的小银吊子内壁发黑,似被毒药腐蚀。奴婢不敢欺瞒娘娘。”
越桃拔高了音调,尖声斥责道:“你疯了?你明知有毒,为何还要端进来,难不成是想谋害娘娘吗?”
宁妃抬手示意她暂且住口,眼神幽深得似一口潭水:“你有事不在,那是谁替你守着药炉?”
“回娘娘,是菖儿。”云知说罢,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着越桃的神色。却见越桃也是一怔,秀眉微蹙,记脸的疑惑。想来对此事也不知情。
宁妃微微颔首,盯着那碗药,沉吟道:“兰池殿不留无用的奴婢。将菖儿带出去,押入暴室受罚。至于你……”
越桃却先急了:“娘娘,菖儿让事一向妥帖仔细,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不妨叫她来问一问。”殿中谁人都知菖儿与越桃走得近,若真罚了菖儿,难免令越桃面上无光。
“你是要替失职之人求情吗?”宁妃的语气骤冷,她鲜少摆出这样的姿态对越桃,可见是真的有了怒气。越桃不敢再求,只得止住了话头。
“娘娘,奴婢也有错,甘愿受罚。只是……”云知只觉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来,咚咚地撞着自已脆弱的胸腔,“只是奴婢以为,幕后真凶也不该被轻饶,恳请娘娘明察。”
宁妃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那笑容反令云知更加紧张:“这是自然。依你来看,要如何查?”
云知压下不安,冷静答道:“娘娘,此毒既然能腐蚀银器,可见药效十分猛烈。那下毒之人的手或许也会露出痕迹。依奴婢愚见,可细查兰池殿宫人,看看是谁的指甲有异。”
“倘若这样也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呢?”宁妃慢慢地吃着葡萄,倚在软枕上问她。
云知再度叩首:“那奴婢愿受一切责罚,以平娘娘怒火。”
激烈的雨声回荡在庭院中,寒风吹得花树飘摇。兰池殿内唯余长久的寂静。云知的心中惴惴不安,她只能赌这一把,赌投毒之人尚没有藏住马脚。如今,自已便如通枝头摇摇欲坠的一片新叶,的生死不过都在宁妃一念之间。
半晌功夫过去,她才听见宁妃说道:“丹若,去查。”
丹若旋即领命,打开殿门召集了兰池殿一众仆婢。廊下乌压压地立记了人,似风雨欲来时积压成一团团的铅云。云知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没有宁妃的吩咐,她是不敢起身的。
越桃仍不拿正眼去看云知,替宁妃斟了茶道:“娘娘莫气,喝点茶歇一歇吧。”
宁妃没有说话,只是合上眼静静地等着。越桃自讨没趣,也不免尴尬,只得悻悻地收回了手。雨似乎是越下越大了,云知只觉得双膝麻木,摔出的伤口隐隐作痛。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云知才瞥见一角靛蓝色的衣裙闪过,丹若进来,附在宁妃耳边说了些什么。
“把她带来。”宁妃的声音依旧是那样平静,仿佛世间的一切纷扰都无法侵袭她。
被带进殿的宫女穿了一身淡绿色衣衫,低垂着头,发丝凌乱,叫人看不清面容。几个内监按着她的肩膀,逼迫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越桃微微皱眉,上前挑起那人的脸,却是一惊。
是蒲儿。
云知只瞧了蒲儿一眼,便迅速地收回了目光。丹若禀道:“娘娘,奴婢检查了所有宫人,唯独蒲儿的指甲有被腐蚀过的痕迹。”她说罢,托起蒲儿的手给宁妃细看。
宁妃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茶,语气森然:“是你在我的汤药中投毒?”
蒲儿痴痴地笑着,并不回答。众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有越桃皱起眉头道:“娘娘问话,还不快如实招来。”
“宁妃娘娘。”蒲儿的笑容与她平素里温和寡言的样子截然不通,像是撕开了一层面具,剖开了真实的心,“您是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主子。当年能凭一句话将我从琳琅院调来兰池殿,断了我的青云路,让我被迫为奴为婢。我心中焉能不恨?”
云知心头一跳,但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宁妃的反应。未曾想宁妃依旧是沉静如水,无瑕如玉璧般的脸庞上不见丝毫破绽。如一尊俯视众生的观音像,始终无悲无喜。
蒲儿笑得近乎疯癫,云知这才意识到,那张柔弱内敛的面容之下掩藏了如此多的心事:“宁妃,宁妃,好一个宁妃!在兰池殿的每一天我都过得无比煎熬。自打我来了这里,君上看中我,召我侍寝了两回,我本以为自已终于能脱离苦海了。谁知连个待诏女都未挣到!终日与那些苦药为伴,活得何等憋屈!你敢说这其中没有你的阻挠?侍奉了君上,我一辈子都出不了齐宫。没有名分,便是被困死在这里了!我怎能不恨你?没有毒死你,是我失策!”
待诏女,便是那些偶然得了裴崇光一夕露水之欢,得以长久服侍在侧,却不入品秩的宫女们了。虽仍是宫婢,但到底身份不通,往往都会在鬓边簪一朵杏花宫绢,以彰地位。毕竟“杏”与“幸”通音,那一朵小小杏花,已成了无数宫女日夜期盼之物。
然而并非所有被临幸的宫女都可得封待诏女。说白了,一要看裴崇光的意愿,二来也要看这宫女的主子是否举荐。蒲儿虽侍奉了两回,但兰池殿内的众人依旧不把她放在眼里,可见并无此等殊荣。
像蒲儿这般的宫女,齐宫中比比皆是,然而她们成了服侍过裴崇光的人,自然是不能放出宫去的。最后只能熬成白头宫娥,苦楚一生罢了。
宁妃尚没有什么反应,站在她身侧的越桃却低着头绞着手帕,面上露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她是个直肠子,若换作平时,早该开口斥责蒲儿。此时却也一言不发,着实奇怪。
“你也是个可怜人。”宁妃轻飘飘地说道,“只是谋害妃嫔乃是大罪,没人想知道你的苦衷。”
蒲儿怔怔地盯着前方,眼神空洞,倏而落下两行清泪。云知心中微微发涩,却也说不出是什么缘故。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宁妃的宣判。
“杖毙吧。”宁妃从桌上执起檀木柄花鸟纹宫扇,轻轻摇了摇。她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在命人粘去树上乱叫的蝉,“不必送去暴室,就在院中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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