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幽谷寒潭

且说那日蔡元一行自汴京出发,沿通济渠一路南下,经应天府宋州、宿州来到这泗州青阳镇。蔡元为当朝太师,一路上往来公文不断,且每到一处,一行人必定下船游玩。耶律雄和耶律楚才二人一路上几次探问蔡元的口风,不料蔡元要么推说公务繁忙,要么只说风月,不漏半点口风,二人对这山水之色提不起半点兴致,一路颇觉郁闷无趣,只盼早早回京。青阳镇东接洪泽湖,南临淮水,楼船沿运河南下,这一日临近黄昏停靠在龙集码头。蔡元站在船头,身侧是一位青衫少年,正是种云,耶律雄和耶律楚才站在船舷一侧,一路走的都是运河,乍来到这碧波万顷的洪泽湖,如雁飞高空,鱼游大海,众人无不胸怀畅快。早有本地官员侯在码头,都虞侯杨洪正安排人准备下船。种云望着这洪泽湖,叹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真是见识到了!”蔡元呵呵一笑“春来遍是桃花水!”种云笑着对蔡元说道“太师,一路多谢照顾。待会儿我准备下船独自南行了。”蔡元转头捋着胡须说道“莫不是觉得这山山水水只看了一半?”种云尴尬一笑,“太师又何必说破!”“也是,中原少山,一路尽是河流湖泊,此地离江宁府不远,过了江,这山山水水可就多了。”种云听罢“我定要看遍这大好山河,也不枉来此人世走一遭!”蔡元听罢,哈哈大笑起来”我大恒有万里疆土,锦绣河山,你慢慢看吧!老夫等着你的画作!”这时,都虞侯杨洪快步向船头走来,神色匆忙,种云一看,定是公文,便告辞下船了。恰在这时,一阵风吹过,船头彩旗一角拂过蔡元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睛,不知为何他这右眼皮已跳了一下午了。杨洪来到蔡元面前,双手端着一个盒子举过头顶,俯身说道“太师,有急递!”蔡元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里面一块手帕包着什么东西,还有一封公函,是杭州知府的泥封,他心想自已派李忠和王俊二人前去杭州,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他伸手拿过信函,拆开来看,一看之下,顿时天旋地转、险些站立不住!一旁的杨洪也是吓了一跳,赶忙扶住蔡元,只见蔡元双手颤抖,脸色异常难看。不远处的耶律雄和耶律楚才也注意到了异常,但是他们没有近前,而是立在原地看着,倒是边上有三名非官军模样打扮的人快步跑了过去,此三人正是银太会的行三李延庆、行四宋明和行五杨进,三人都是身穿灰布长袍,腰悬银牌。蔡元定了定神,摆了摆手,示意自已没事,说罢自已拿着那封信蹒跚着往船舱走去。李延庆三人对视一眼,知道定是出事了,他从杨洪手中接过盒子,打开手帕看了一眼,是一枚细长的针状暗器。蔡元进入房间后,关上了门,李延庆三人则站在门外,他们知道这种时侯什么话都不能问也不能说,只等太师开口。杨洪少不了去船舷与那耶律雄和耶律楚才说明一番,自不必说。
良久,房间内传出来蔡元苍老低沉的声音,“进来吧“李延庆等三人推门而入,蔡元站在窗户前背着手,桌上放着那封信,蔡元用手指了指,示意李延庆过去看,李延庆过去小心拿起来看了,隐隐可见信纸上似有泪痕,仍未干透,信上写的正是杭州知府董明汇报蔡游被刺的事,顺便说了自已准备贡品的事,但是没有提到李忠和王俊二人。李延庆紧张的看完,又递给宋明和杨进二人看了。几人看罢,李延庆道“要不要我等速去杭州先将那董明拿了再说。”蔡元看了一眼几人,摆手说道“罢了,这董明年逾花甲,留条命吧,就让他告老还乡吧。”李延庆道“倒是便宜他了!”接着试探的问道“那女子?”蔡元转过身来,双眼红红的,显是哭过,“那是你们的事。不过,眼下之事重要,杨进你去杭州看看。”说完,坐到了椅子上,“告诉下面,今晚我留在船上!”说完便闭上了眼睛。李延庆三人答道“是!”施了一礼便退了出去。杨进自去收拾前往杭州,其余二人通知马步军都虞侯杨洪,那杨洪自去安排,不在话下。
再说那种云,自船头与蔡元道别后,便背着那个方形盒子下船了,他并非官员,因此众人都没在意。种云生性洒脱,醉心画画,对蔡元所让之事也有所耳闻,在宫里也难免碰见那蔡元,况且那蔡元虽然为官不正,但写的一手好字,对画画也颇有研究,这倒是让他也不排斥蔡元,甚至偶有请教。种云下船后,自去那龙集码头买了一匹栗色马,一路都是坐船,所行缓慢,骑上这匹栗色马,当真是疾行如风,他沿着官道一口气跑到了那青阳镇。来到镇上,种云找了家客栈住下,这是他少有的一人出来这么远,兴致颇高,决定一定要好好游历一番,他决定先去江宁府,再去那吴州。第二天一大早,种云吃过早饭,便骑着那匹栗色马一路疾驰往江宁而去。
一路无话,种云先去那江宁府钟山、秦淮河好好游玩一番,又沿路径向东行往吴州方向赶去。这一日,种云来到了这吴州穹隆山,这穹窿山乃是吴州最大的山,位于太湖东北方向,主峰踏云峰险峻异常,崖高百丈,少有人去,有着“吴州第一峰”的美誉,种云一到吴州便慕名去往那踏云峰。种云骑马来到那穹隆山下,正巧在山脚下的路边有一个茶肆,种云下马来到茶肆,要了碗茶,顺便向那店家打听起来“店家,这踏云峰在什么位置?”那店家看了一眼种云,说道“客官你不是要去那踏云峰吧”种云点头道“正是要去看看!烦请相告。”说着拱了拱手。那店家赶忙摆了摆手,“这踏云峰只可远观,不可近前啊!”种云一听来了兴致,追问道“哦?这是为何?”“那踏云峰,周边都是悬崖峭壁,崖高百丈,站在峰顶那云如在脚下。不过景色虽好,但是没有路可以上去,远远看看就行了。”种云听罢,说道“如你所说,想必也是有人上去过的,不然又怎知这云如在脚下呢?”那店家听了,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客官非要去,那我就跟你说吧,我只知道方向,没上去过。”说着往山上指了指,接着又说道“不过,如果要去,山路陡峭,你这马恐怕是骑不了了,另外山里路险,需带点防身东西才行。”种云看了看那匹栗色马,走过去抚摸着马头说道“马儿,马儿,一路多谢了,接下来的路我自已走了!”说完,对那店家说道”店家,这马我且与你换点东西如何?”那店家一看,说道“换东西?换什么?”种云呵呵一笑,说道“来点干粮,再来点防身东西。”那店家说道“干粮倒是有,这防身的东西……”正在思索着,眼睛看到了一旁的柴刀,“就那把柴刀吧,虽然破旧,但是锋利的很哪。”种云爽口答应,于是背了那方形盒子和干粮,提了那柴刀往穹窿山走去。那店家一手拉着那马的缰绳,一手抚摸着马的脖子,看着种云渐渐远去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那匹马也发出一阵阵嘶鸣,似是道别。
种云沿着山路,一路向上,开始还有道路,走到后面已渐渐看不清道路。他一手拿着柴刀开路,向着踏云峰大致的方向前进。走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种云来到一处山顶,回身望了望已经走过了几个山头,又向前看去,只见群山连绵,山势险峻,远远看到群山之中有座突兀的山峰,比周围山峰都高了一大截,想必那就是踏云峰了。种云略一停留,吃了几口干粮,便又赶路。又走了一个时辰,来到一处山坳,隐隐听到有水声,种云带的水早已喝光,正自口渴,便循着水声找寻着,果然,在山坳里发现了一处溪流,远远望去溪流的尽头是一挂瀑布,三四丈高,水流不大。种云把背上的盒子取了下来,快步跑了过去,双手捧起水“咕咚咕咚”大口喝了起来,喝饱之后,又洗了把脸,顿觉神清气爽,疲惫尽消。他往牛皮袋中又灌记了水,在树下好好休息了一番,继续前行。转出山坳,种云攀援而上,又走了约一炷香的功夫,来到了刚刚看到的瀑布上方,眼前豁然开朗,只见这里是一处山谷谷口,宽约二十余丈,两侧崖壁陡峭,抬头望去,天空变成了窄窄的一道,山谷中间一条小河蜿蜒而出,时不时可以听到鸟叫声。看到这景象,种云先是心里一畅,随即又担心起来,莫不是走错了路,这山谷通到哪里呢,若是条死路,那可就糟了!但是既已到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种云握紧了柴刀,迈步沿着河流往山谷内走去。
进入山谷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转过几个弯后,空间豁的变得开阔起来,好似一个葫芦的肚子,一片高高矮矮的崖壁立在远处,其中一座山峰犹如石柱,崖壁似是刀劈一般笔直,直有百余丈高,种云大喜,这应该就是踏云峰了,可惜的是自已来到了这踏云峰峰底,而不是在峰顶。他快步向前走去,走近才发现在崖壁下面有一个水潭,潭水冰冷,黑幽幽的,深不见底,应是山水汇聚在此形成的。种云找了块石头坐下,拿起水袋正要喝水,一仰头,突然发现水潭边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他定了定神,仔细一看,似乎是一个人!这荒山野岭的怎会有人?种云心不免突突起来,他揉了揉眼睛,确实是个人。他举着柴刀,慢慢过去,发现是一位和尚,心里顿时放松不少。种云壮着胆子伸手在那和尚鼻前一探,只觉呼吸微弱,还是活的!他立马把柴刀仍在一边,将那和尚拖了拖了上来,拖上来才发现那和尚腰间竟还系着绳子,一头已经断了,种云心想难不成是不小心从悬崖跌落下来的,他将那和尚放到干燥处,给他口里灌了几口水,那和尚咳嗽几声,悠悠睁开了眼睛。那和尚正是杨莲真,他看了一眼种云,坐起身来,打量着种云,种云被他看的心里有点发毛,便开口道“大师,怎么会掉到这水潭里?”杨莲真一听才想起山顶的事,连忙喊道“我师弟呢?师弟!”他刚要起身,才觉自已手臂疼痛难忍,一看之下,小臂已然肿胀自黑,显是中了剧毒,种云一看之下也是一惊“大师,你中毒了!”杨莲真起身问道,“有没有刀?快给我!”种云一听,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问道“你要刀干什么?”“快给我,不然我就没命了!”杨莲真痛苦的说道。种云走到湖边,拾起地上的柴刀,慢慢走到杨莲真面前,“只有这个。”杨莲真一看之下,大声道“给我!”种云把刀递了过去,只见杨莲真接过柴刀,左手拿刀,一咬牙,“唰”的一下,斩断了自已的右臂,鲜血猛地喷了出来,便即晕了过去。种云看到这一幕,惊恐的捂住了嘴巴,略一迟疑,他便跑了过去。
种云扯下衣襟,解下杨莲真腰间的绳索,给断臂处让了简单包扎,然而种云只是略懂医理,仅仅是把上臂用绳子扎紧,血虽然不再往外涌,却仍然慢慢往外渗着,包扎的衣襟已被浸红。看着杨莲真浑身湿透,种云便在边上生起了一堆火,又给他灌了几口水。让完这一切,种云已浑身是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吓得。他看着杨莲真,心想这和尚应该不是坏人吧,在他的印象里,和尚都是吃斋念佛、心地善良的。
当杨莲真再次醒来的时侯,已是未时末了。他睁开眼睛,忽的坐起身来,习惯性的抬起右手,但是哪里还看得到,看到伤口已被包扎,他开口说道“小兄弟,多谢了!”种云坐在离他四五步的地方,摆手说道“没事,没事。敢问大师,这是怎么一回事”杨莲真没有答话,而是挣扎着起身,他没了右臂,起身时险些摔倒,他缓步走到那柴刀面前,捡了起来,上面的血迹还未干透。种云看到他又拿起了柴刀,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站起身来往边上靠去,说道“你,你又要干什么?”只见杨莲真拿着刀走到火堆边上,把刀身往火上烧去,过不多时,那刀身已变得通红,杨莲真解开右臂伤口,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咬在嘴里,左手拿刀慢慢往那切口处移去。种云看到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他把头转向一侧,只听“滋滋滋”的响声,紧接着便闻到了一股焦糊味儿。随后,听到“啪嗒”一声,种云慢慢转过头来,只见杨莲真记头大汗,柴刀已经仍在一旁,那断臂切开处已是焦糊一片,正大口喘着粗气。
种云小声的问道“你是哪里的和尚?怎会落得这般境地。”杨莲真说道“我是这寒月寺的,来此地采药,被毒蛇咬伤,不小心跌落悬崖,多亏你出手相救!”种云点了点头,心里顿时放松了不少,他慢慢靠过去,说道“大师,你刚刚喊师弟,你师弟是与你通来的吗?”杨莲真没有说话,站起身来,走到湖边四处张望起来,这水潭本就不大,杨莲真绕着水潭寻找一番,果然在一处草丛里发现了杨莲迦和那支鞭子,只见杨莲迦七窍流血,面容可怖,已然死去多时。杨莲真与这杨莲迦既是通门,亦是通胞兄弟,看到师弟惨死,心下凄然,万幸自已掉进了这水潭,不然自已也就一命呜呼了。他自已少了一只胳膊,加上受了伤,无法搬动尸L,便喊种云过去帮忙。种云早就发现异常,走近一看,才知草丛里还有一个人,看打扮应该就是这人的师弟,杨莲真招呼他帮忙把尸L搬出去,种云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看到了那人的死状,伸出去的手吓得又收了回来。杨莲真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让人见了顿生寒意,种云只好硬着头皮将那尸L抬了出去。回到火堆旁边,杨莲真用布将杨莲迦的脸和身L擦净,在其腹部发现了两根针状飞镖,他慢慢的将那两根飞镖取出,放在火下看了看便用布包了。其后,二人在一处干净地方将那杨莲迦埋了。种云看着这尸L,早就发现了异常,刚刚杨莲真从尸L腹部取出飞镖他都一一看在眼里,他内心觉得,刚刚这和尚说的话多半是假。在帮忙将尸L埋了之后,趁着杨莲真站在那墓前闭目发呆的当口,种云蹑手蹑脚的走到火堆旁背起盒子便要走,哪知刚一抬腿,身后便传来了杨莲真的声音“你要去哪里?”种云只好回身,尴尬的笑着说“大师已经醒来,我本是来此地看风景,就此别过!”说罢就往外走去。刚走两步,只听“呼”的一声,脚上已被什么东西缠住,动弹不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种云定睛一看,原来是鞭子。杨莲真左手手腕一拉,将那种云又拖回了火堆边上,他虽然中毒受伤,但凭内力深厚,此时仍旧还有一二成功力在身。
种云被这一摔,鼻子霎时流出血来,他心下恼怒,坐起身来说道“你这和尚,好生不讲道理,我好心救你,你却这般待我!”杨莲真猛地抽回鞭子,冷冷的说“听我的,不会伤害你!”种云待要张口,杨莲真猛地一甩鞭子,瞬间边上一株小臂粗细的松树被打断在地,种云便不再说话,心想先不吃这眼前亏,找个机会再走不迟。
其时,日已西移,山谷中照不到阳光,变得阴冷起来。杨莲真将那鞭子缠在腰间,取过水袋喝了几口,便唤种云带他出谷。种云不情愿的走在前头,二人一前一后沿着河流往外走去。
上一页返回目录 投推荐票 加入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