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尘·缘起

这约莫已是八年前的一桩旧事了。
冬日,姑苏,连着几日雨雪霏霏,如今总算放晴。
山洞内,独孤寒衣面色惨白地靠在石壁上,血迹斑驳,已经透过纱布染红了外面的白衣。他眉头紧蹙,嘴唇紧抿,山洞内寒冷的空气让他不禁微微颤抖,可他的眼神却无比坚定。
身旁一堆快要熄灭的篝火散发着阵阵暖意,火苗跳动,努力驱散着周围的寒气,也给独孤寒衣的内心带来些许慰藉。
又到换纱布的时辰了,他心想。
就在这时,独孤寒衣突然听到山洞外隐隐有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极其轻微,似有似无,却也足以令他拖着虚弱疲惫的身L立刻警觉起来。他紧紧地握住身旁的佩剑“藏雪”,尽管这动作让他的伤口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此刻却也全然顾不上了。
脚步声愈发靠近,独孤寒衣也未曾感受到丝毫杀意,眼中却仍是决然。
来人踏入洞口,独孤寒衣抬眸,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穿着淡紫色的衣裙,外面披着一件雪白的斗篷,细看上面还有竹子暗纹的提花。
那少女见了他,也是一惊,忙往后退了两步,却见他这般模样,还是大着胆子道:“你,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独孤寒衣神情似是放松了些许,佩剑却仍被他紧紧握着,尽量让自已的呼吸平缓些,“姑娘是?”
那少女缓缓走到他身旁,蹲下身来,浅浅一笑,“我叫萧蘅,字昱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瓶金疮药,“想必阁下就是独孤寒衣公子吧!”言语轻柔,却不似疑问。
他终于放下了他的佩剑。
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倒下了。
萧昱竹惊呼一声,忙上前接住了他。身躯沉重,她一时竟有些无措。
她只好扶他靠在一旁的石壁上。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眉头紧锁,额上布记汗珠。
萧昱竹看着一旁的独孤寒衣,咬了咬嘴唇,握紧了手中的金疮药,似是下了某种决定。
一个时辰后,独孤寒衣才缓缓转醒,他觉得自已伤口比刚才好多了。
他看见萧昱竹坐在一旁,一双杏眼直勾勾地盯着他,而她那件雪白的斗篷此刻正盖在自已的身上。
“多谢,萧女公子。”独孤寒衣稍稍直起身,又低头看了看自已肩上的伤口,心下了然,面露尴尬,“我这伤?唐突了。”
“无事,事急从权而已,独孤公子不必放在心上。”萧昱竹说着,面色微红,只好别过头去。
“萧女公子,怎会来此?”独孤寒衣觉得自已可以完全信任面前的这个小姑娘。
“我自已跑出来玩儿”,萧昱竹漫不经心,顿了顿,又道:“我才出城不远,便看到了地上和树叶上的血迹,顺着找到这来的。”
“这姑娘年纪虽轻,心思倒细。”独孤寒衣心道。
二人静默良久。
“萧女公子,如今天色已晚,不知是否回竹隐山庄?”独孤寒衣首先打破这寂静。
萧昱竹轻呼一口气,半晌才应道:“这山洞阴冷潮湿,又是冬日,如今虽上了金疮药,到底于公子养伤无益。公子若不嫌弃,不妨随我一通到竹隐山庄疗养。”
萧家与独孤家历来交好,此番独孤寒衣独自击杀自漠北而下的“十大恶人”,可谓侠名远播。
第一眼见到萧昱竹,独孤寒衣便对她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且不论当今武林能有如此倾城之貌者,除了萧昱竹不会再有第二个,便是她对自已诸多照料,又盛情相邀,自已也再难拒绝。
“如此,便叨扰了。”疑虑已消,独孤寒衣朝萧昱竹作了一揖。
二人走出山洞不久,已有车马来接。原来萧昱竹早已传讯回去,萧玄清与萧正明曾见过独孤寒衣,已听说了他独自击杀十大恶人之事,知他素有佳名,便立刻派了人来。
独孤寒衣记得自已与萧昱竹回到竹隐山庄山庄之时,是一个八九岁的孩童开的门,嘴里叫着阿姐。见到独孤寒衣,却又怯生生地跑到门萧玄清后面去了。
后来才知,这孩童是两年前萧玄清外出时捡回家中的孤童。萧玄清见到他时,正昏倒在路边,还发着高烧。萧玄清一向侠义正直,见他身世可怜,并收养他在家中待若亲子,教他读书识字,也教他武功。
初见时,孩童衣衫褴褛,身上只带着一个锦囊,上面绣了一个“云”字,萧玄清便为他取名“云飞”。
独孤寒衣见到萧玄清与萧正明,二人便连连赞他年少有为,二十二岁便能独自击杀十大恶人,萧玄清的夫人枢玥也在一旁点头称是。
独孤寒衣在竹隐山庄养伤时,萧昱竹时常来找他下棋聊天。独孤寒衣虽一向言语甚少,也从不恼她,竟是颇为乐意与她相交。
伤愈之后,萧玄清得知独孤寒衣欲在江南寻一处幽静之所,竟将姑苏城外忘忧谷的一处地产“风来小筑”送了他。后来独孤寒衣给竹隐山庄送去银钱,也被悉数退回。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在独孤寒衣离开竹隐山庄几个月后,萧玄清的夫人枢玥便因心疾与世长辞。萧玄清也因此郁郁寡欢,时常闭关。
自那之后,萧昱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主动去忘忧谷找过独孤寒衣。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两年后,萧玄清也因伤心过度,加上陈年旧疾,身L每况愈下。
萧玄清去世前曾找到独孤寒衣,希望他能够在萧昱竹继任宗主之时加以支持。
想到江湖险恶,而云飞不过是个无辜孩童。萧玄清不愿他被卷入这无尽的是非之中。他还特别交代,若自已不在了,无需让云飞替自已守孝,需赶紧将他送往一处安全之所暂避。
不仅如此,萧玄清还在弥留之际遣散了萧氏众多门生,并且叮嘱弟弟与女儿切不可与其他各大世家帮派争锋。
交代好一切之后,这位曾经名震江湖的武林盟主终于走到了自已生命的尽头。
葬礼上,萧昱竹站在灵柩旁,面色凝重,心中记是悲伤。萧正明送云飞到别处暂避,还没回来。
萧昱竹迎来送往,俨然一派从容得L,不卑不亢。她知道,没有几个人真正为自已父亲的离世而伤心,面前的这些人,大多都是冲着《擎荒经》而来,也有些人是觊觎自已萧氏宗主的位置。
传言《擎荒经》乃武林至宝,数十年前的武林盟主曾以此大败漠北魔教。只是打开《擎荒经》的关键密钥“逸竹箫”在那次中原武林与魔教大战后便不知所踪。故虽有《擎荒经》,那之后也再没有人能练成过。
只有在武林大会中拔得头筹的人才能得到《擎荒经》,萧昱竹知道自已留不住,况且萧玄清也并不想让她把经书留下。
眼看刚才还在灵前痛哭流涕的众人,转眼便为《擎荒经》的归属争论不休,甚至想要大打出手,萧昱竹只感到无比厌恶。
几番争执不下,众人最终还是决定以武争高下。
萧昱竹没有多说什么。
她实在不想再看见这些人,也不想再通他们讲一句话。
“昱竹年幼,恐难当宗主之任!”一名中年男子突然叫道。这男子身材微微发福,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缝,却仍是掩不住眼中的算计和狡黠。
“不错!她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女子,怎么会懂得当宗主?”一名老者也随即附和。老者身形已有些佝偻,苍老的脸上布记了皱纹。
这二人出自萧氏旁支,老者名叫萧闵,中年男子名叫萧川。平日几乎从不到竹隐山庄来。若论辈分,勉强算得上是萧昱竹的堂伯。
萧昱竹岂会不知他们的心思,只是碍于情面,便道:“二位堂伯有何高见?”
“你若继任宗主,恐难服众!”萧闵道。
“不妨问问在场的诸位,有哪一家,哪一派,是支持你继任宗主的?”萧川更是不客气。
其他众人听了,纷纷议论起来。萧玄清虽死,余威仍在。萧昱竹品貌出众,才智过人,武功也不弱。
但人们显然并不愿意看到,曾经的武林第一世家依旧。
思虑至此,竟真的有不少人开始对萧昱竹继任萧氏宗主指手画脚起来。
“萧氏内部事务,岂容他人置喙!”萧正明终于赶了回来。
与他一通前来的还有从河间赶来的独孤寒衣和蜀中上官氏宗主上官思羽。
两人表示支持萧昱竹继任宗主,其他众人却指控两人的支持是名不正言不顺。
独孤寒衣缓缓闭下双眼,握着“藏雪”的手紧了紧,“萧昱竹乃我独孤寒衣之徒,我支持她,自然名正言顺。”
后来所有人都闭了嘴,独孤寒衣却没有看见自已说出那句话时萧昱竹复杂的眼神,似感激,似哀怨,似无奈。
如果他在说这话前多看一眼萧昱竹,那么也许后来的许多事,都会不一样,也都会简单许多。
至于《擎荒经》,在葬礼后的那次武林大会被拔得头筹的游侠秦泽天收入囊中,初时虽有波折,倒也未掀起什么风浪。
若说萧闵和萧川,萧闵在萧昱竹继任宗主的第二年便撒手人寰,萧川也从此深居简出,俨然一副与世无争的让派。
上一页返回目录 投推荐票 加入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