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放阿娘在小叶子这里


一声娘"出口,也惊动不了床榻上的女人。
时安夏跪着上前,伸出颤抖的手,如儿时阿娘抚摸自己的脸一样,伸手轻轻抚在了阿娘的脸上。
那张脸颧骨高耸,脸皮纤薄冰凉。
阿娘闭着眼睛,皱纹很深。
她是侧卧蜷缩的姿势,头发散乱地耷拉着。可头发太稀疏了,仍是没遮住耳朵被割去的伤疤。
那伤疤扭曲而狰狞,记录着当年阿娘受过的酷刑和逼问。
那时的阿娘,是存了必死的决心吧。
时安夏泪如雨下。
她忽然感觉到阿娘动了一下,尔后便如惊惶的小兔子一般发出碎碎的咝咝声。
阿娘睁开了眼,眼睛灰暗。
阿娘看着她,她也看着阿娘。
双方都没说话,时光仿佛凝固了一般。
"娘……"时安夏石破天惊的一声,将阿娘惊得震耳欲聋。
阿娘闭了眼睛,全身都颤抖起来。
她碎碎着重复一句,"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隔了多久,她便换了一句喃喃念叨,轻轻柔柔的,是当娘才有的那种温存。
时安夏将耳朵贴近,听到那句话是,"小叶子,吃饺子,欢欢喜喜乐吱吱。"
念着念着,阿娘的眼泪湿了满枕。
时安夏握着她皮包骨的手,"娘,您的小叶子终于找到您了……"
她见阿娘睁开了眼睛,便将右手放在自己胸口,左手压在右手上,哭着说,"放阿娘在小叶子这里,小叶子永远记住阿娘。小叶子……一刻也不敢忘啊……娘……"
阿娘的眼泪,从灰暗的眼里落下。
她没疯,她从来就没疯。
疯的是人间,疯的从来都是那些利欲熏心,没有道德良知,视人命如草芥之人。
她抬起手,不可置信伸向前。是梦吧
她觉得自己在做梦。
也许她要死了,死前梦到女儿来找她了。
可下一刻,一双温暖的手就那么握住了她的手,把自己的小脸贴在她的手心里,"娘……"
千言万语,化成这一个字。
哽在心头的痛,不敢触碰的痛,全都在这一个字里。
岑鸢悄然退了出去。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早该带她来见阿娘的。
很明显,阿娘并没疯。
她要么是一直装疯,要么就是唯一的良药是他的小姑娘。
那夜,时安夏宿在了阿娘的房里。
如儿时一般,抱着阿娘睡觉。
只是那时,是她偎在阿娘怀里。
如今,是阿娘偎在她的怀里。
少时,阿娘为她遮风挡雨。
多年后,她长大了,有足够能力为阿娘遮挡风雨。
那夜,母女俩说了很多很多话。
阿娘说话经常颠三倒四,可不妨碍时安夏听懂。
阿娘说,有一次,她梦到她的小叶子长大了,成了人上人,所有人都要听她号令。
她还梦到自己饿死了,而她的小叶子来找她,只找到了一把白骨。
她说她好害怕呀,怕她的小叶子会哭得太伤心。
阿娘一直说话,一直说话,不敢睡去。
她怕一闭眼,这仍旧是一场梦。
如果这是一场梦,她希望能永远梦下去。
至少在梦里,她的小叶子又抱着她了。
时安夏的眼泪湿了满枕,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她一开口,就只有那个"娘"字,再无其他。
这一刻,她多感激岑鸢啊。
她更加抱紧了阿娘,终于找到话说了,"那个来救你的人,就是我的夫君。阿娘,你觉得他好不好"
她又补充说,"那是您的女婿呢。"
可阿娘还在说别的,根本听不到她说的话。因为她坏了一只耳朵,听声儿很弱。
时安夏心疼地抱着阿娘,直到天亮。
次日起床时,阿娘睡着了,却像个孩子般抱着她不肯撒手。
时安夏一动。阿娘就醒了。
时安夏贴着阿娘那只可以听声儿的耳朵,轻轻哄着,"阿娘再睡会,我一会儿就回来陪您。"
阿娘惊恐地看着她,忽然用力推,"你跑远远的,只要离开关州,去哪儿都好。别回来了,听到了"
时安夏倾身将阿娘抱了个满怀,"阿娘,我哪里都不去,就守着您。等我把叶启明和叶崇江杀了给您报仇。"
阿娘使劲摇头,"不不不,你离得远远的,他们坏!你别惹他们!你斗不过他们的。"
时安夏已渐渐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和幽冷,"阿娘放心,我已经长大了。他们再不是我的对手,我弄死他们,不过是捏死只蚂蚁。"
当日,时安夏进宫面圣。
她懒得自己动手染了鲜血,跑明德帝面前告状去了。
从她两岁入叶家成为鬼胚,八岁逃离,一路艰辛,阿娘如今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一五一十跟明德帝全说了。
她道,"父皇,我要叶启明和叶崇江的命。"
明德帝早就听得怒火中烧,宣马楚翼觐见,"立刻去关州抓人,把叶家所有人全部抓回来审!"
马楚翼领命而去。
事关海晏公主小时候的遭遇,他听得毛骨悚然。
他去见了岑鸢,了解完相关情况,当日就带着东羽卫出发去关州了。
也是这一日,太阳落山,唐楚君终于见到了女儿。
时安夏眼下乌青,唐楚君也没好到哪里去。
母女俩坐在院子里喝茶,面对面坐着。
一杯又一杯茶喝下肚,时安夏都不知从哪里说起。
唐楚君少有的镇定,吸了口气,"夏儿,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时安夏抬起眼眸,看着依然年轻如花美貌的母亲,想起她那受尽折磨的阿娘,便是渐渐又垂下头去,"母亲,我还有个阿娘。"
"阿娘"唐楚君心头陡然一跳。
她昨晚就想过,是不是跟女儿早年失踪有关。
时安夏点点头,然后又不知从哪里说起了。
夕阳下,岑鸢大步走近,"夏夏,你去陪阿娘,我来跟母亲说。"
他拉开时安夏身旁的椅子坐下,沉敛着眉眼。
唐楚君愕然看着女儿女婿凝重的表情,一时忐忑不安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时安夏默了一瞬,看着岑鸢侧颜如剪,撞在夕阳照过来的红光里,异常令人安心,一时勇气大增,"母亲,我八岁之前住在关州叶家。"
唐楚君握着茶杯的手指泛着白,颤声问,"然后呢"
时安夏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出口之语,震耳欲聋,"我是叶家豢养的鬼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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