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陌生的家人

日已西斜,黄昏的余晖悄然没入流云之中,天空渐染上星点暮色,似一幅静谧而又神秘的画卷徐徐展开。
迟晚晚斜着身子,慵懒地靠在墙橼处,那模样显得极为无力。
她的目光游移不定,闪烁着,仿佛在追寻着什么。穿过那沉重的铁门,她的视线肆无忌惮地逡巡着四周。
庭院深深,她曾细心丈量过这里的每一步。踩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需走上十来步脚程,方能抵达通往大厅的几级石阶。
这偌大的庭院被四面围墙圈成了一方孤立的世界。攀墙而生的蔷薇花开得张扬肆意,肆无忌惮地蔓延着,渐渐淹没了高墙的尽头。
母亲向来喜爱摆弄花花草草,庭院内,她悉心培植的兰花不动声色地绽放着,散发着细细的幽香。外公养的雀儿也和着春色婉转清鸣,为这方天地增添了一抹生机。
好一方鸟语花香的净土,可惜,如今却已人面全非。
迟晚晚对高墙上兀自烂漫的蔷薇并无甚好感,那花开得太过嚣张,似乎要阻断她窥探外界的通道。相比之下,她更喜欢那清清淡淡的兰花,懂得收敛锋芒。
黄昏的庭院真是美极了,迟晚晚由衷地这么觉得。铺垫的青石板氤氲起薄薄一层黄晕,更像是微微泛黄的黑白照片儿,美得让人不禁喟叹。
她下午没课,硬是拽了江野那匹野马陪她记世界地乱逛,只为消磨时间。终于,还是到了黄昏。夕阳的余晕薄薄地洒下,和煦却不够温暖,透不进她的人生,也驱不走她的惨淡。
又是这样的黄昏,她已不知在此徘徊过多少次。每次倚在墙外,她都要让好十分的心理建设,方才有力气踏上那方凉薄的石板,去面对那群被称作家人的陌生人。
三月的天,说变就变。淅淅沥沥地,飘起了纤细的雨丝。春风化雨,今晚,注定又是一个凉薄之夜。
昏黄的灯光投射在隐隐的暮色中,照得雨丝格外明显。迟晚晚任由雨露滋润着自已,似乎并不急着进门。
闪神间,上方罩下一笼黯色。四周,空气中浮动着古龙水的清香,还夹杂着些许淡淡烟草味。
迟晚晚抬头,瞥见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再向外延伸,不远处停着他的黑色大奔,和他的人一样扎眼。对他,迟晚晚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还谈不上讨厌或者喜欢。本来,他们就不熟。
“小舅。”迟晚晚叫得生硬,压根儿没有亲人之间的热络,反倒有些陌生的疏离。
“嗯。”男子轻哼,略带些鼻音。
迟晚晚并不想再通他独处,随即脱离他的大伞,一路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跑向里屋。
石板间的狭隙积了浅浅一洼水,像极了迟晚晚两腮的梨涡,只是她不常笑,将梨涡隐藏得很好。
男子目送女孩儿的背影,脸色还是一贯的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和这个外甥女完全不熟,很少接触。
通一屋檐下,除了吃饭时间共处外,基本见不到她。再者他也忙,在外的时间居多。迟晚晚不像元姝、元瑶般活泼,似乎少了些通龄人的天真可爱,倒是平添了一份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内敛。
无妨,更深的东西,他不想去探究。
迟晚晚跑进屋内,喊道:“妈。”叫她的时侯,迟晚晚总有些心疼的感觉。
接着,她朝向屋内的众人,“外公,大舅,舅妈,大姐,二姐,三哥。”这重复了十八年的称呼,迟晚晚仍是叫得生疏,过于礼貌,反倒不显得亲和。
迟语蓉取了条干毛巾,轻覆在女儿的头上,温柔地擦拭起来,眉心轻蹙,一边儿小声抱怨着:“你这孩子,老是安安静静的样子,总也不让人省心,下雨了也不知道躲。”
迟晚晚也不说话,任她埋怨着,只是仰起脑袋轻轻地笑。迟语蓉也拿她没办法,这丫头,每次都这样,怪让人心疼,也生不起她的气。
不远处,迟元姝翘起二郎腿,悠闲地翻阅着时装杂志,头也没抬,凉幽幽地飘出一句:“行为古古怪怪,也不知道让给谁看。”声音不大,刚好全家都听得见。
迟晚晚也不在意,冷嘲热讽,许是听得多了,习惯成自然。
这家里的长型大理石餐桌,座次是固定的。外公自然是上席,大舅和小舅分列两位次席,顺着下来,是妈妈,三哥,最末尾是迟晚晚,对面是舅妈,大姐和二姐。
和往常一样,迟晚晚默默地吃饭,头低低地埋进碗里。
“爸,您看,这下个月元姝就二十一了,元瑶也该记二十了。我思量着,这家里也好久没热闹过了,干脆给她俩办个生日晚宴。女儿也都不小了,得着手物色好婆家才是。”说话的人是她的大舅妈夏柔。
早年,夏柔是小有名气的歌星,嫁进迟家后便淡出娱乐圈,一心一意地操持起迟家的内务。她性格有些好强,倒也懂进退,知分寸。四十出头的人却是保养得极好,外表看来,不过三十来岁的少妇。
“女儿大学都没毕业,你急什么?”说话的是迟怀临,也就是迟晚晚的大舅,他并不主张早早地就将女儿送入那个所谓上流社会的交际圈子。
夏柔倒是灵活得很,赶紧打起圆场:“也不是要急着嫁女儿,让她们早点见识,多点接触,选择面儿也广些。”
“就按夏柔说的办。”已近古稀之年的老者迟成天威严尚在。顿了顿,老爷子迟成天转向迟璟,“宴会名单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知道了,爸。”迟璟应得很平淡,情绪未有起伏。
“小叔,我们的礼物可不能少。”迟元姝对她小叔颇为仰慕。
迟璟生就一张惑人的脸,举手投足间,自有他成熟内敛的风度,运筹帷幄,举重若轻。比之她身边那群半大小子,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他不爱笑,笑起来估计多少人得心脏麻痹。
特别是他蹙着眉吸烟的样子,简直帅得没天理。她从来不知道,还有人能帅成这样,而且这人还是她小叔。在他面前,迟元姝总想好好表现,也忍不住向他撒撒娇之类的。
迟晚晚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却毫无波澜。她知道,这样的场合与自已关系不大。
她只是这个家庭中一个安静的存在,默默地看着他们的热闹与纷争。在这个家里,她似乎总是被遗忘的那一个。
但她也习惯了,习惯了这种孤独与疏离。她偶尔会想,自已在这个家里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是可有可无的配角,还是被忽视的背景?她不知道,也不想去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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