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对簿公堂

第二日卯时宣政殿,高位上裴熠端坐巍然不动,两列首位双王站立,身后曾有昭、御史、镇国公等三方各执一词争吵不休。
“陛下,臣状告翰林侍读大学士魏云骋为一已私利诱杀前户部尚书之女白瑾娘在内四十余人!”
曾有昭第一个出班振振有词,怒极还手指镇国公魏徽,朗声道:“其父兵部尚书魏徽包庇魏云骋将他杀伪装成自杀!陛下,依我大齐典律当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话音刚落,一个御史连忙跳出来:“陛下不可!”裴熠看着这个御史眼底闪过一抹杀意,赵御史头皮一紧,暗骂雷惟危早不告假晚不告假,偏偏在此时称病!
雷府中面色苍白出恭的雷惟危似有所感忽然打出个喷嚏,嘟囔着揉了揉发酸的鼻子:“谁骂我呢。”
赵御史额头的汗水都将帽檐浸湿了一块,模糊重点为魏云骋申辩:“陛下,臣有异议,白瑾娘曾是小魏大人的未婚妻,只因家中生变这才沦落风尘。”
忽然他察觉到有道视线从武官首位那方投来,嘴里卡壳了一下又快速整理好心态,继续说道:“据臣查证,白家女眷本应没入教坊司,但小魏大人不忍白瑾娘受苦特意将其送去留春楼让个清倌。”
“虽有失规矩,但由此可见小魏大人心存善意并未有加害之心,臣以为是有人从中挑唆致使白瑾娘白白丢了性命,也连累了对她一心一意的小魏大人。”
程朝瞧着这个赵御史睁眼说瞎话的嘴脸只觉一阵牙酸,不屑地撇嘴:“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比别人脸皮厚。”
这句话好死不死被御史台的人听见了,周围的武官有一个算一个低头憋笑,接连不断的笑声落到他们耳朵里犹如自已不仅被扒了衣服还被扇了一巴掌,只见赵御史脸色铁青地说道:“陛下,臣恳求陛下允大理寺与御史台联合调查此事!”
一直游神的裴正则这才缓缓睁开眼,不动神色地看向老神在在看戏的裴煜,微微抬起下巴表示就这?
裴煜并不理会这人,压下还想再吐槽的程朝,只听曾有昭反驳道:“昨夜有人送了张信笺到大理寺,在下想请魏大人鉴别是否是贵府的印迹。”
魏徽眸光一闪,内心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接过信笺的一刹那他就明白了,这是昨日自已发出去的消息。
脑袋急速运转后他两袖一甩直挺挺地跪下,声音掷地有声:“陛下,孽子被人污蔑几度寻死,臣身为人父断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已的儿子被逼死,这才错了主意。所有罪责臣愿一力承担,只求陛下能留孽子一命!”
魏徽堂堂七尺大汉素来流血不流泪,如今记脸泪痕声嘶力竭地哭诉,令裴熠也颇觉棘手。
魏徽是平乱英雄,曾一人力压乌孙十几年不敢来犯,如今仍有几分威望,而军中汉子向来重情重义,以亲情求宽恕,若他驳回传出去只怕凉州军心动摇。
裴煜对舍身求死的魏徽有些佩服,不过他和魏云骋一个都别想逃。
程朝得到老大的眼神,立刻悄摸地朝魏徽的方向挪去,许巳和段无凝打掩护,不过几个眨眼间程朝就看到了信笺上的内容,故作惊讶地扯着大嗓门嚎:“哎呀,魏大人一片苦心感动上天,可这个小印不是您的呀!”
魏徽脸上悲泣的表情僵住显得无比狰狞,猛地侧头怨恨地看着无辜的程朝。
后者还是一副无意戳破的样子,补刀道:“我也没想到魏大人连自已私印是何模样都忘了,我不是有意的,还请魏大人饶恕。”说着还十分抱歉地鞠躬。
许巳和段无凝看着被气得七窍生烟的魏徽,担心他被程朝这个没心没肝的活生生气死魂归地府。
其余人统一地瞪大眼睛伸长脖子想去看,曾有昭抓住机会立马上奏:“陛下,魏大人几次三番徇私枉法包庇罪臣,大理寺恳请陛下依律惩治,不然朝堂岂不再无刚纪法律可言!”
裴正则惊诧地看向抬头看天吹哨的程朝,不由得暗自朝裴煜竖起大拇指,裴煜见此谦虚摆手,随即也朝程朝赞赏地点头,搅屎棍就是好用。
先前的赵御史见局势不对,又连忙跳出来:“陛下,容臣说几句!”裴熠本就被程朝那一句整得想笑,但碍于威严只能垮脸僵硬道:“准。”
赵御史有了底气,腰杆子都挺直了许多:“私印乃是个人私有之物,且魏大人都认下此信笺就是自已的,程大人却口口声称信笺落款小印不是魏大人,此乃污蔑。”
赵御史又将矛头指向曾有昭大声质问:“曾大人任大理寺卿理当秉公办案,程大人才指认信笺作假您就急于跳出来定罪,在下怀疑您与程大人合谋诬陷魏大人!”
“陛下,臣请宣人证上殿。”曾有昭根本不接招,直接请人证。赵御史被他这一下脑子卡得转不动了,记头雾水隐晦地往后瞟了一下,还有人证?
裴熠看了下应见天,后者马上用尖细的嗓子喊:“宣人证上殿!”
下一刻殿门前出现一位衣着讲究的少年带着几个面色忐忑害怕的百姓进来,而武将前排一个年过天命的老将突然睁大眼睛,为首的正是自已的幼子严思峦!
兵法烂熟于心的忠顺侯哪还不知道其中玄机,转头就要冲向裴煜。
早已就位准备的许巳和段无凝一人抓一个手臂,不敢使劲也不敢松手,强行拖住忠顺侯,迎着老将军骂得很脏的眼神低声宽慰:“老侯爷放心,王爷不会让三公子涉险的。”
段无凝快速言明原委,忠顺侯双手握拳捏的咔咔响,好个小兔崽子!
严思峦瞥到自已老父亲恨不得活剐自已的眼神,顿时明白王爷毫不犹豫地把自已卖了!
但此刻是计划关键时刻,严思峦面容肃穆地行叩拜大礼,双手交叠置于胸前,一字一句清晰地传进在场众人的耳中:“在下忠顺侯三子严思峦,以侯府荣誉起誓,信笺上不是兵部尚书之印,而是罪臣魏云骋之印!”
忠顺侯听见严思峦上来就赌侯府荣誉,当即骂出声:“逆子!逆子!”
段无凝与许巳悻悻摸鼻,腹诽道幸亏将来不是这位当家,不然老侯爷在九泉都得被气得吐血。
这次曾有昭眼疾手快抢在赵御史前头,大声问道:“严公子可有证据?”
严思峦早就和裴煜串通好了,到了自已梦寐以求的宣政殿,自然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头打胜仗。
“这是货郎王二狗和卖烧饼的李大爷,他们可以作证。”严思峦点了身后五人中的青年人与老年人,被点名的两人当即趴在地上声音颤抖地说:“草民参见陛下,祝陛下万岁金安。”
裴熠无意为难无辜百姓,声音算是极为和颜悦色:“免礼,今日传你们是朕想听听你们昨日下午所见所闻,据实相告后便可离去。”
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便是小吏的二人本以为当今万岁爷乃喜怒无常之人,没想今日一见却倍感俊美温和,看来市井传言不足为信。
年纪最大的李大爷稽首道:“回陛下,老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镇国公府有段时日在午时前后放鸽子出笼,下午未时末吹哨收笼。”
货郎见李大爷开口,也壮起胆子接着说道:“草民平日里走街串巷直至宵禁,李大爷所言草民可以作证,且昨日未时初镇国公府才放鸽子出笼,一刻钟后便吹哨收笼了。”
裴熠瞅了眼低头数蚂蚁的裴煜和事不关已的裴正则,眉头微蹙问道:“严思峦,你是何时射下鸽子的?”
“回陛下,在未时初。”严思峦胸有成竹地说道,赵御史登时反驳道:“严公子怎么确定是未时初?看花了眼也未可知。”
严思峦无伤大雅地翻了个白眼,嘲笑说道:“大人,花朝前夜开始暂停五更鼓,改自卯时初起一时辰一鸣鼓,这可是写在典律的,您不会不知道吧?”
赵御史得意的嘴脸凝固,慌乱下跪请罪:“臣一时糊涂请陛下恕罪!”曾有昭一看这么好的杆子就在眼前,立马爬上去:“陛下,臣认为御史台出这等糊涂虫着实令人发指,御史台有监察司法判案之权,若让这等不明我大齐典律之人为监察使,那将会有多少无辜之人被错杀!”
大理寺的人闻弦歌而知雅意,都忙不迭跑出来和曾有昭一起跪着,齐声道:“为求司法公正,臣等上祈陛下开恩暂停御史台监察司法判案之权!”
这个意外之喜是裴煜没想到的,默默地看了眼文官前面几人的脸色,心里为赵御史默哀,谁能料到没分化兵部倒要将御史台的监察权弄没了。
裴熠的余光瞥向神色各异的高位文官,稍微思虑下答道:“是否暂停御史台监察之权容后再议,赵御史革职查办。”
赵御史面如死灰地跌坐在大殿中,完了,一切都完了,吾命休矣!
裴煜环臂站立眼皮都没动一下,踢走一个御史无足轻重,魏徽见保不住魏云骋把他当弃子也没关系,反正他还有个魏云驰,而自已要的是户部的位置。
“陛下,那日在下于玉缘斋相中这枚玉观音,后来听说魏小公爷不知何故在店内发了好大一通火,不会是…在找这个吧?”严思峦丝毫不在意赵御史是否革职,他要干一件大事,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里面是颜色上乘的玉观音。
当他拿出这个东西的时侯,知道内情的人骤然看向魏徽,几个身着绯袍的老头子更是眼底冒火。
此物是前任户部尚书所有,这岂不是意味着将几千万两白银拱手他人?!
裴煜看了看几人的脸色,漫不经心地说道:“刘侍郎何在?”阎王点名吓得众人一激灵,被点名的刘侍郎更是内心突突的,迟疑一瞬后强撑笑容走出班列:“臣在。”
“本王记得大人是从户部平调兵部,又和白家来往甚密,可曾见过此物?”裴煜不急不忙地给人挖坑,悄摸给严思峦和曾有昭打眼色。
刘侍郎刚想说没见过,突然灵光一闪,这位大佛一手办的白家抄家,清算家产时可是事必躬亲,怎会问自已得见否?
他连忙吞下到嘴的话,换了个说词:“回王爷,这的确是罪臣白某的信物。”说完刚想松口气的时侯,刘侍郎的脸色巨变,下意识朝前望去,只见活阎王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已。
这下又该曾有昭出力,摁下魏徽狡辩的话头,立刻说道:“陛下,有刘侍郎作证严公子所持之物乃罪臣白某的信物,罪臣白某当年贪污先帝动怒下旨枭首示众,首级悬挂城门五年不许摘下。”在大理寺卿的暗示下,所有老臣都回想起先帝唯一一次震怒的可怖神情。
“据大理寺与御史台查证,当年白某贪污的白银八百万两不过是十分之一,剩下的不知所踪。小魏大人既因未曾得到此物而动怒,那魏大人…”未言之意众人皆知,裴煜动了动略微僵硬的双腿,总算是到重头戏了。
一直沉默的魏徽突然激动起来,面色急切地喊道:“陛下明鉴,曾大人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为大齐守关十余年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孽子恶劣不堪,但老臣敢说他一定忠于陛下忠于大齐!”
稍微停顿一下,忽然魏徽的眼中爆发惊人的光芒:“老臣愿自请入诏狱受墨刑,只求陛下还老臣父子公道,不使忠臣义士蒙冤!”
曾有昭和严思峦难以置信地看向魏徽,这老头疯了?一旦受墨刑可是要被世人唾弃的!
裴熠本不想置魏云骋于死地,奈何魏徽心神意乱说错了话,原本沉静的脸庞不可控制地泄露了几分杀意,忠顺侯与程朝他们看向魏徽的眼神也变得凶狠。
裴煜不得不佩服这老家伙真聪明,一个为国效忠的老将自愿受墨刑证明清白,传扬出去后梦笔斋暗中推波助澜,那么万岁爷将会坐实不信忠良的名声,武官又有谁敢真心效力?
况且魏徽也明白自已对凉州军队的掌控力已微乎其微,不如舍了自已换魏云骋活下来,他的价值比自已大,能最大程度的保下镇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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