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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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六个小时之前,瀛洲。
    现境时间二十三点零五分,天空中下着蒙蒙细雨,神户·金陵街之外,一辆挂着丹波车牌的轿车悄然停在了路口上。
    后排的年轻人推门而出,不紧不慢的撑起了伞。
    略显稚嫩的面孔抬起时,就被远方闪烁的霓虹照亮。
    在街口的前方,两排西装大汉没有撑伞,沐浴着雨水,神情严肃,呼喝有声,恭敬的向着来客俯身问候。
    哇,排场这么大
    林中小屋吹了声口哨,笑了起来:自家人吃顿饭,还要这么气派的吗
    副驾驶的位置,有人走下车来。
    中年男人的画风分外古怪,穿着一身运动装,可腰间却挎着一柄歪歪斜斜的太刀。脸上胡子拉碴,头发卷曲翘起,腰背佝偻,活像是老猴子一样。
    跟在年轻人的身后,向着两侧‘恭迎’的迎宾者们咧嘴微笑。
    嘴角的烟卷吐在地上,被随意踩灭。
    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跟着年轻人走进了六合会的腹心中去。
    走过了寂静的长街,在无数目光的凝视之下,踏入了那一扇朱红色的正门,穿堂过户,笔直的向前。
    熟稔的就像是回家一样。
    一路上,林十九热情的笑着,还向着往来的熟人打着招呼。只不过,这一次那些往日里十足热情的笑容都变得有些勉强,纷纷退避,不敢多说话。
    而且厅堂之外,等候的空地上,那些多出来的陌生面孔上神情也不太一样。
    带着纹身的新罗人,穿着运动服的俄联人,还有西装革履像是上班族一样一丝不苟的瀛洲人……古铜色皮肤的美洲人,甚至还有漆黑的埃及人。
    那些彼此之间拉开距离,泾渭分明的外来者们都在抽烟闲聊着,或老或少,或男或女,各有不同。
    只不过身上无一例外都带着某种残忍的气息。
    像是混迹在人群之中的野兽那样。
    听到远方接近的脚步,看过来的眼神就变得不善了起来。
    跟在林十九身后的老猴子挠了挠腮帮子。
    而林中小屋视若罔闻
继续往前。
    一路畅通无阻。
    直到在最后的大门前,被来自血亲的手臂拦下来。
    双手抱怀的中年人依靠在大门前面,端详着林十九的样子
抬起手
示意他展开双臂。
    还要搜身嘛十一哥
    林中小屋疑惑的瞪大眼睛:这么生分啊
    林十一撇了撇嘴:六叔公说了
别人都可以随便,唯独小十九要搜一下,万一再来一次仙人跳
他老人家受不了。
    哪儿能呢
哈哈。
    林中小屋无辜的摊手,任由自己的堂兄搜查:老师又不在,就算我浑身带着炸药
也害不了六叔公一根毛吧
    十一哥没有回答
仔仔细细的将他浑身搜了一遍
最终松开手
拍了拍他的肩膀
让开了位置
放开通路。
    挎刀的老猴子想要跟上去,可十一哥却抬手,拦住了。
    中年人的笑意温和,提醒道:闲人免进,谢谢。
    我拎包的啊。老猴子抬起眼睛
认真的解释。
    林十一没有说话
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老猴子也笑了起来
看向了他的脖颈。
    搭在腰间的手指弹动着。
    像是在无形的琴键上跳跃那样。
    无声的对视。
    直到门前的林中小屋回头:没必要担心
驹川前辈,一家人喝个茶而已……六叔公总不至于害我的,对吧
    后半句话
是对烟熏雾绕的屋里说的。
    就在屋内,一片凝固的气氛中,长桌两旁已经坐满了来自各方的客人,烟雾缭绕在每一张肃冷阴沉的面孔之上。
    只有长桌尽头的老人笑容依旧亲切。
    这是哪里的话,我家小十九在六叔公的地盘上,谁还能动你一根汗毛
    于是,林中小屋的笑容越发愉快了起来。
    走进其中,关上了门。
    大摇大摆的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之后,坐在长桌末尾的最后一张椅子上,抬头环顾着周围的面孔,或是熟悉,或是陌生。
    亲切问候。
    大家都来这么早么吃了吗上了年纪不要光喝茶,伤胃的啊。
    无人回应。
    林中小屋也没有期望得到回答。
    毫不尴尬的撑着下巴,端详着他们的样子。
    K字党的三把手‘红鼻子’罗尼;光照教派的大教宗沼原兼一;怒吉团的代表大锦宽市;大圈的红棍陈礼博;美洲黑手党的老教父强森;埃及的禁药巨头塞拉斯……
    整个京都地下地带有名有姓的头领,今天竟然都齐聚在此处。
    甚至包括了林中小屋预料之外的人……
    他抬起眼睛,看向了六叔公身旁的位置,那个身着西装、气度雍容的苍老女人:四姨也来了吗
    可不是吗
    四姨和善的微笑:听说小十九有了出息,老太爷不放心,让我来看一看。放心,有四姨在这里,今天谁也动不了你。
    那就要靠四姨保佑了。
    林十九嚼着果盘里的葡萄,长出了一口气:否则这么大的阵仗,我心里都有些没有底……哎,怎么没见到轮岛先生还有佐田老妇人上次见面不还好好的么怎么今天忽然不来了该不会真生气了吧
    ……
    短暂的沉默里,所有人的神情就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们死了。大锦冷冷的瞥了那个看似无辜的年轻人一眼:一个昨天,一个今天早上……都是一个老猴子一样的剑客动的手,你该不会忘了吧
    林中小屋一愣,忍不住拍脑袋。
    您看我这记性……他尴尬一笑:我看到您几位还活着,这不是以为他们也平安无事么忘了,忘了。
    一言既出,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狰狞起来。
    怒不可遏。
    倘若不是上首主持会面的六叔公忽然抬起眼睛,强行压下了那些躁动的杀意的话,恐怕如今的会场里就有人要拔刀分出生死了。
    小十九,大家都知道你最近凶的狠,没必要再在这里耍威风。给六叔公个面子,少说两句。
    好的,好的。
    林十九无奈耸肩,歪头往地上吐着葡萄籽,漫不经心的说:要我说,如果不是您老人家开口,我今天是一点都不想来的……来了也没啥意思,讲数也讲不出个所以然,万一吵起来又弄得面子上很难看。
    有些事情,你不谈怎么知道呢
    六叔公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之后,和煦的建议道:大家都是想做生意而已,没必要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误会,闹的满城风雨对不对
    说实话,如今弄到要全面开战的程度,我压力也很大啊。
    林中小屋摇头:各位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佬了,我们日子过的好好的,谁也不想把手往别人的锅里伸呀。
    奈何丹波人口普查和混种户籍统计注册,这是老师临走之前就定好的安排,我一个做学生的只有点头执行的份儿,哪里有说三道四的余地呢
    他拍了一下手,无辜的辩解:您看,这都是老师的任务罢了,各位何必难为我这个马仔呢,对不对
    轻松的一甩二五六,就把锅甩到了外太空去了。
    好像前几天狠下辣手杀人全家的不是他一样!
    感受着那些睚眦欲裂的愤怒眼神,林十九厚着脸皮,咧嘴,露出诚恳的神情:大家给个面子,把那些兽化特征者发来注册一下怎么样
    反正当了这么多年工具人,也没啥好活的了,就当做点好事儿,让他们最后再照几天太阳不行么
    他双手合十,再度建议:考虑一下好不好就当行善积德啦。
    连日以来,整个京都的地下世界,鸡犬不宁。
    延续了一个月以上的战争,不见血的斗争和见血了却不能见光的厮杀,一切皆因此而起。
    从一开始的丹波人口普查到混种户籍注册,乃至人权维护……每一道从分校中签发出的决策,都是往这里所有人的锅里狠狠的挖肉。
    不论是禁药的加工和贩运、非法贵金属的开采,各个地下实验室的急需的试验品,乃至风俗产业、高利贷、食品加工等等……
    每一个廉价的人力资源的存在,都是这一座城市在阴影中的基石,不论是谁都难以撼动的‘常态’。
    这不是丹波内圈崛起所能改变的事情。
    倘若在贸然有所动作的话,只会让浑水里的猎食者们有所反应。
    因此,所发生的的事情不难想象。
    就好像,一瞬间变成了所有人的敌人一样。
    处处碰壁,举世皆敌。
    从一开始的缓和,紧接着的试探,再然后的摩擦和最后的爆发,血水将光照不到的地方洗了一次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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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又一次。
    明明总无事令才刚刚结束,全面战争又一次即将到来。
    所有人都站到了悬崖的边缘。
    端详着那一张略显稚嫩的面孔,还有他的笑容。
    却没有做出回应。
    六叔公置身事外,不发一言,只是静静的喝着茶,作为调停者来说,做到这里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接下来成或者不成,都于他无关。
    可其他人的视线,很快,都隐隐看向了上首……宛如泥塑木偶一般的六叔公旁边,那个慈祥微笑的中年女人。
    其实一切都没有到你死我活的程度。
    四姨终于开口,笑眯眯的说道:江湖上能不要伤和气,就不要伤和气。
    小十九年纪轻轻,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在这里的都是叔叔伯伯,能帮一把是一把……既然丹波想要,大家手头的混种凑一凑,匀个一半出来送还丹波不就是了
    那一口带着吴侬软语意味的瀛洲话说不出的婉转动听,只是细长的凤眼瞥向了下方的人时,却隐隐带了一丝威逼。
    六叔公依旧不发一语,只是沉默的饮茶。
    可令人心悸的压抑却徘徊在众人的心头,令他们的神情变化……
    妈卖批,一开口就从自己的手里要一半!
    这跟事先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好吧!
    你们林家的人是真的不当人啊!
    可事到如今,要么玉石俱焚,鱼死网破,要么让出手里一半的黑户,还有什么其他的选择么
    短暂的沉默之中,所有人都终于做出了计较。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这样吧。
    最先开口的是皮肤黝黑的埃及人塞拉斯,他的化学实验室里那帮种草和做药的混种淘换的最快,匀一半老弱病残出来也不伤什么根本。
    反而是红鼻子罗尼的脸色变了。
    最近黄泉比良坂的混种走私有一大半利润都在他们手里,忽然要他撒手,简直是割他的肉。
    可形势比人强。
    眼见着所有人或迟或缓的点了头,连光照教派的人都选择了屈从,他又能怎么办……
    只能咬牙,点头。
    短暂的寂静之后,林十九看着那些面孔,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最后,望向了上首。
    依旧不确信。
    四姨你能做主,一半
    雍容的女人淡然点头:放心,但凡少一个,四姨都补给你。
    于是,林中小屋笑了起来。
    再度探问四周。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纷纷点头,不想在这种时候横生枝节。
    那既然是这样,大家喝杯茶吧。
    整个会议室里,长桌之上,唯一拥有战争权利的那个年轻人笑了起来,率先端起茶杯,遥遥礼敬:
    今天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怎么样
    面对着他的邀请,那些原本如丧考妣的阴沉面孔,也强行挤出了一丝宾主尽欢的笑容来,想要尽快划下句点。
    至于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总有帐可以慢慢算。
    就这样,在茶香的氤氲之中,所有人的笑声都变得和善又无害了起来。
    其乐融融。
    不论是生涩还是娴熟,都饮尽了杯中的茶水,以示盟约的确立。
    最后,林中小屋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擦了擦嘴。
    他说:
    那就开战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轰鸣声隐隐传来。
    远方的被雨水所笼罩的城市中骤然传来升腾的火光。
    当他下达决断的那一瞬间,从京都到大阪,从黄泉比良坂到遥远的对马、四岛,北海道……无数庞大的车辆从黑暗中冲出,推开的车厢里,有等待许久的极道们手握着刀剑,向着预定的对手发起了袭击。
    全面战争,在这一瞬间到来。
    刺耳的警铃声从六合会的总部里迸发,门外传来尖锐的惨叫声。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包括上首刚刚还在微笑的四姨。那些神情骤变的大佬们在瞬间拔出了武器,对准了林中小屋的面孔,此时已经怒不可遏。
    就连六叔公饮茶的动作都停滞在了原地。
    漆黑的眼瞳抬起。
    孽业之路的上位者向下俯瞰,漠然的看向了在自己眼前造次的小鬼。
    小十九,你这是闹哪出啊
    做本来该做的事情啊,六叔公。
    在那些枪口的前方,林中小屋歪头,点燃了嘴角的烟卷,轻描淡写的吹了一口烟:调停会议结束啦,和谈失败,送客的茶都喝了,还能干什么
    他咧嘴,嘲弄的微笑。
    当然是开战啊。
    死寂里,另一双冰冷的目光向着此处看来。
    小十九这是逗我玩么
    四姨的笑容消失了。
    那一张雍容的面孔变得冷厉阴沉,毫无活人的血色,只有宛如骨灰燃烧殆尽的苍白,长发如蛇一般卷曲蠕动着,择人而噬:还是说,你长大了,出息了,已经连四姨都不放在眼里了
    四姨你哪儿的话,我没有想要冒犯您老人家的想法。
    林十九不解的摘下了烟卷,在手中掐灭,您看,我对您的照顾十分满意,对您以和为贵的想法非常赞同,也对您的主意特别感激。
    只是,唯一问题就在这里了。
    他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向着自己的长辈,十足困惑的发问:我他妈的什么时候说过——只要一半了
    那一瞬间,他的恭敬消失不见。
    眼瞳之中迸发出了狰狞的火焰,残忍升腾:今天来这里,我尊敬你是长辈,可你算哪根葱京都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说话了
    在他身后,门板骤然破碎。
    像是被看不见的剑锋斩断。
    有一个狼狈的身影倒进来,踉踉跄跄的后退,撑着桌子,几乎快要爬不起来。原本守在门外的林十一张口,呕出鲜血,断裂的右臂抬起了,指向那个从门外走进的人影。
    那个须发卷曲,宛如老猴子一样的武士。
    原本松松垮垮的运动装已经被鲜血所染红了,变得如此凄厉,遍布裂口和枪伤。流淌在那一张面孔上的血水难以遮掩下面的漆黑。
    一道道的诅咒尸斑扩散在他的脸上。
    依旧,笑意不敢。
    硬顶着六叔公的杀意,一步步走入了大厅里,歪头对身旁的少年说:外面的都料理清楚了……倒是你的堂兄,一不小心就斩了一只手,没关系吧。
    没事儿,没事儿。
    林中小屋瞥了一眼狼狈的堂兄,无所谓的收回视线:林家的外科手术大夫可是东夏一绝,但凡留一口气,回去缝两针休息几天就好了。
    在旁边的桌子上,林十一骤然怒吼,撑起身体,想要抓住他。
    可紧接着,有一只手掌猛然伸出,死死的抓着他的脸,将他按死在了桌板上,像是按住一只待宰的鸡一样。
    如同铁钳一样稳定,不容他有丝毫的动摇。
    正是林中小屋。
    各位,你们来叫我谈事情,我谈了,你们想要找我喝茶,我喝了,你们想要诚意,我给了……可你们却跟我说什么一半
    不顾自己堂兄另一只手的拉扯,他抬起沾了血的面孔,环顾着在这里的所有人,一字一顿的告诉他们:
    我他妈的跑了这么远来这里,你们当我是来善堂里要饭的吗!
    今天,在这里,我最后说一次!都给我把你们手里的混种交出来!
    要么,全部,要么,死!
    雪亮的怀刀拔出,甩手,钉在了长桌之上,嗡嗡作响,映照着一张张僵硬的面孔。
    还有你,六叔公——
    那个狰狞的年轻人抬起眼瞳,漠然的同长桌尽头的老人对视,就像是幼蛇向巨蟒吐信一样,带着如出一辙的黑暗和暴虐。
    你想要地盘,想要向丹波伸手,你可以跟我讲呀,干嘛推个家里的傻逼出来说话你要记住,今天不论死了多少人,损失了多少,都是给四姨这傻逼给蠢死的!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血色迸发。
    因为他握刀得手猛然压下,锋锐的怀刀在桌子上划出了一道深邃的裂隙,将堂兄的另一只手也干脆利落的斩断了。
    一只断手飞起,落在了四姨狂怒的面孔前面,五指依旧抽搐着,徒劳的寻求援手。
    而在下面,那个握着刀的年轻人瞥着她的脸,再不掩饰鄙夷和嫌恶:穿西装打领带,拿大哥大电话有用吗啊
    吃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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