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各方势力


  太府寺卿府上,董夫人正对着镜前梳妆。
  今日晌午,秋闱最后一场就结束了,董夫人打算去贡院门口接董麟。
  她只有董麟一个儿子,这些年,因董麟身子不好,从未下场过,连贡院大门朝哪头开都不知道。今年董麟头一遭观场,不管中没中,董夫人都想在旁人面前露露头。自然,也得打扮得光鲜一些,好给儿子长长脸。
  身后丫鬟将一根珍珠碧玉步摇插在她发髻间,动作有些重了,扯着了头发,董夫人哎唷一声,丫鬟忙跪下请罪。
  董夫人瞪她一眼:笨手笨脚的。自己将那根步摇插上,对镜照了照,适才满意,又问身边下人:什么时候了马车备好了没有,胜权,胜权——
  叫了两声,护卫没进来,倒是进来了个小厮,面色惶然,一进门就给董夫人跪下了:夫人,夫人不好了!
  董夫人看他一眼,没好气地问:又怎么了
  贡院里、贡院里出事了——
  什么
  小厮埋着头,身子抖得像筛子,不敢去看董夫人的神情。
  说是……说是号舍里死了个读书人。
  号舍里死了个读书人。
  董夫人原本听得漫不经心,须臾,像是才听懂了话中之意,脸色一下子变了。
  她嚯地一下站起身,死死盯着地上人:谁死了
  小的、小的不知。贡院外头路过的人说,当时里头吵得很凶,只依稀瞧见是个穿朱衣的,叫喊声倒是很大,说是有人在贡院考篮里的干粮下了毒。
  董夫人听到朱衣两个字,身子晃了晃,险些晕倒过去。
  朱衣!
  董麟下场穿的那间新衣裳,就是她特意叫裁缝用朱红洋缎给他做的新袍子,想着初次观场讨个彩头。
  这人有可能是她的麟儿!
  董夫人唤了一声我儿,身子便踉跄几步,身边丫鬟忙将她扶住在椅子上坐下。
  此事告诉老爷没有
  老爷还在宫里,已让人去了。
  董夫人咬牙:等他回来……都什么时候了!她猛的站起身,快,备好马车,我现在就要去贡院!
  得了消息的董夫人来不及多等,立刻令人备好车去往贡院。一路上护卫胜权在前头驾马,边安慰董夫人:夫人别担心,贡院那头的消息说得不清不楚,少爷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
  董夫人只红着眼睛,紧紧攥着手中丝帕:你懂什么!无缘无故的,怎会有人到我家门口来传言麟儿的事,一定是有什么风声。说着又低声抽泣,我早说了今日早些去接他,偏他不肯,一定要最后一场结束才让去贡院。我儿——
  话到最后,语气倏尔尖锐:要是我儿真有个三长两短,今日贡院里的那些人,一个都别想跑!
  董麟是董夫人的眼珠子,一遇到和儿子有关的事,董夫人便失了平日的分寸,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胜权也不敢多说什么。
  待马车到了贡院门口,远远的,就见贡院门口围了不少人。几个巡考并提调正把这些院门口看热闹的平人往外轰,嘴里斥道:去去去,都杵在门口干什么,秋试还没结束,离院门远点——
  董夫人一见,立刻提着裙裾下了马车,气势汹汹地走近院门口,抓住一个巡考便问:我儿呢
  那巡考并不认得董夫人,只见她衣饰华丽,不敢轻视,语气不如方才凶恶:秋试还未结束——
  我儿呢董夫人打断他的话,声音高而刺耳,我麟儿在何处
  里头几个同考见状,忙跑来问询,董夫人自持官眷身份,又事关儿子,自然不怕他们,要求立刻见到尸体,要么就让董麟从号舍里出来,她要见到全须全尾的儿子。
  那同考满面是汗,赔笑道:夫人,这号舍门都是锁了的,令郎要是此刻出来,今年秋闱成绩必定作废。至于尸体……他瞥一眼身后,为难开口:外头这么多人看着,恐怕引起号舍内外惶恐。
  董夫人冷笑:不让我儿出啊没事,那我进去瞧瞧他,也是一样的。
  那更不行了!贡院里,无关人士不能进入。
  他越是推辞,董夫人心中就越是狐疑。为何这些人不让她进去瞧董麟,也不让看尸体平白无故的,有人在董家门口说死了个读书人,是否贡院中有知情人特意来通风报信的这些人神情畏畏缩缩,瞻前顾后,难免不让人多想……
  前有惊疑,后有急恨,董夫人一怒之下,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看着面前同考:秋闱结束前,不让进,也不让出,你说死的读书人不是我儿,可这里死了个人总是真的吧
  你们贡院粮食出了问题,这考场中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凶手,既然如此,那就都别走了!就算秋闱结束,所有人都不准出来!胜权——她叫护卫的名字,目光陡然凶恶,你叫人去兵马司一趟,就说贡院这头出了案子,有人想毒死考场里的学生!
  同考闻言,脸色骤然一变。
  董夫人冷笑连连。
  她妹夫在兵马司做知事,京中治安一事本就该兵马司过问,如今礼部的这些考官不让她进,那她就不让这些人出来。事情闹大了,看谁讨得了好!
  她这头打着算盘,两个同考对视一眼,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不安。
  贡院里头死了个寒门读书人,其实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就算如今外头流言纷扰,但只要没证据,过些时候也就平息了。
  但兵马司要插手进来可就不好了,号舍里的学生出不去,一旦认真核查,那里头考试的人名单……
  糟了,一位同考侧身,低声对同伴道,快告诉大人,赶紧想想办法!
  ……
  贡院门口发生的这件大事,转瞬就传遍了盛京的大街小巷。
  右掖庭门内,裴云暎刚从紫宸殿出来。
  殿前司亲卫军此刻正是值守时间,只余几个零星侍卫在营里值守。
  他进了殿帅府,刚卸下腰间佩刀,萧逐风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素日里跟块木头似的,一张俊脸看不出来任何表情,今日却难得透出几分笑意。
  裴云暎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问:这么高兴捡钱了
  萧逐风走到桌前坐下,道:贡院出事了。
  裴云暎一顿。
  死了个读书人,外面传言有人在贡院分发的干粮里下毒。
  裴云暎眉梢微挑,身子往椅靠一仰,不可能,又不是傻子,谁会这样大张旗鼓对付一个读书人。
  每年秋闱各项事宜交由礼部准备,干粮更是重中之重,别的不说,至少绝无可能在其中下毒。再者九天七夜的秋试,考生都在号舍,真要动手,何必弄这么大张旗鼓。
  裴云暎沉吟一下:流言是怎么传出来的
  听说死的考生砸破了号舍窗,从号舍里跑了出来,毒发时贡院内外都看见了。顿了顿,萧逐风又道:兵马司的人现在也在贡院门口。
  兵马司
  太府寺卿府上的夫人在贡院门口闹事,她儿子今年下场,礼部不放人,就叫兵马司来帮忙。
  闻言,似是想起了某个人,裴云暎眉心微蹙,道:董麟。
  太府寺卿府上那个少爷他见过,在万恩寺上肺疾发急症的病秧子,没料到今年居然也下场,看来身子是全好了。
  他坐在椅子上,垂眸想了一会儿,哼笑一声:看来,礼部这是得罪人了。
  贡院里死了个考生,流言还传得到处都是,偏偏这时候太府寺卿夫人又来闹事,还带上了兵马司,怎么看都不是偶然。
  既然如此,裴云暎倏地一笑,我们也来加一把火。
  萧逐风与他对视一眼,霎时明白了他的用意,你想插手
  我们的人在礼部呆了那么久,上面的位置不腾出来,下面的怎么上去。他一笑,唇边梨涡若隐若现,这么好的机会,总不能白白浪费了。
  殿前司眼下不好出面。
  谁说殿前司了他气定神闲地开口,当然是找人把这个消息送到枢密院。
  枢密院是殿前司的死对头,由枢密院出面,殿前司隔岸观火,半丝火星也沾不到身上,倒是再好不过。
  萧逐风默了一下:也好。
  裴云暎抬眼,日光透过窗隙落到他脸上,将他俊美五官渡上一层暖色绒光,他侧首,盯着窗外远处树影,语气有些莫名。
  这盛京,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
  贡院门口热闹极了。
  除了在外围观的平人百姓,不过须臾,兵马司、刑狱司、学士院的人马都到了,甚至连枢密院的人都不知打哪听来了消息,前来贡院门口拿人。
  皇帝得知贡举出事震怒不已,钦点大臣令彻查此事。翰林医官院派了医官正在为死去的考生验毒。
  礼部几个主考官心中惴惴,偏此时骑虎难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纵然想使个法子也难。侍郎那头也没个消息,因他们几人尚在贡院,因此也无从得知此刻宫中情状,他们的礼部侍郎,此刻已自身难保。
  前去验尸的医官上前,对着学士院的郑学士道:大人,确是中毒而亡,约莫两个时辰前毒发。
  两个时辰前,秋闱还未结束。
  郑学士抚了抚长须:看来,凶手还藏在这号舍之中。
  秋闱最后一场已结束了,然而此刻众考生都呆在号舍中不敢出门。贡院中发生命案,在场考生包括主考都可能是杀人凶手,礼部的人就算是想瞒,此刻众目睽睽之下,也动不了手脚。
  董夫人在兵马司的妹夫来了后,算是弄清楚了中毒之人并非董麟,已乘马车回府——眼下这么多方人马都聚集于此,事情发展已不是她能控制,最好明哲保身。
  一旦得知儿子性命无虞,做母亲的总是能清醒得很快。
  几个主考官还想再掩饰,那头兵马司并刑狱司的人已经开始一一核对号舍里的考生花名,这本是例行核算,毕竟要清点如今在场可疑人士。然而不核验便罢,一核验,整个贡院中,竟足足有十二位考生,花名与本人毫无相符。
  未免有人混进考场舞弊,名册之上除了考生名姓还有小像,这十二位与名册小像略有差池,枢密院的人瞟一眼几个主考,倏地冷笑一声:这就奇了,几位大人眼睛看着也无恙,怎么连如此大的相貌差异也瞧不出来。
  其余考生都已从号舍中出来,不安地看着最前方的十二人。
  兵马司的知事按住腰间长刀,盯着那十二人冷冷开口:看来不必查了,这名实不符的十二人,就是投毒凶手。贡院投毒,谋杀同年,按律当斩——
  不!十二人中最前方的一个年轻人下意识喊道:老爷,大人,冤枉啊,借小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杀人,此事并非小人所为!
  他这么一喊,连带着周围的其余人也反应过来,一起跪在地上诉冤叫屈。
  知事不为所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一行人:满口狡辩,谎话连篇!既不是你们下毒,为何偷偷摸摸混进考场,原来的考生被你们弄至何处,无非是一起杀了。在天子脚下图谋杀人,其心可诛——
  他这么装模作样地一唬,果真叫那一行人吓破了胆。要知科场替考秋闱舞弊,不过是下狱的事,却不至于丢了性命,可要是牵连上了人命,那可是掉脑袋的官司。
  他们不过是代人替考,想赚点钱花花,可要为了点银子搭上性命,傻子才做这种事!
  最前面那人当机立断,重重朝知事磕了个头,悲愤开口:大人,大人,真不是小的下毒,小的进贡院号舍,只是为了替人下场,小的代人秋试,如此而已,绝不敢谋害性命啊!
  他这话喊得极大声,并未避着旁人,不知是喊给面前凶神恶煞的老爷们,还是喊给别的什么人,却叫贡院内外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代人秋试,替人下场
  此话一出,人群一片哗然。
  围着贡院的官兵们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号舍前的几位主考,霎时间脸色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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