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发现你的问题

何明薇的问话振聋发聩,像是残忍的刽子手,一手捧着心脏,一手捧着大脑,问她要选哪一个。
她不想选,她像是被生生劈成两半,左半脑控制理智,右半脑控制情感,她被上下起伏的天平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她不敢轻易选择,她害怕未来的自己会恨现在做出选择的她,她像是躺在钱堆的吝啬鬼,贪婪地收着财宝,尽管它们还都只是虚无缥缈的一嘴未来,不完全属于她。
何明薇握着她的手,感受到掌心里的温度逐渐褪去,心有不忍,她拍拍程若茵的肩膀,柔声劝慰:我明白的,若茵,你们这个年纪,喜欢上一个谁,那都太正常了。
那小子确实生了副好皮囊,但老师活了大半辈子了,走过的路比你要多得多,长痛不如短痛,趁着现在还没开始,一切都来得及。
程若茵低着头不答,那双手却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住了何明薇的手。
何明薇任由她握着,安慰似得拍了拍她的肩膀,贴心地提问:要不要老师明天把他调走离你远一点,你也少伤心——不要,老师!程若茵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眶安在哀戚的小脸上,明明没有落下一滴泪,却看得何明薇扎心般的疼,程若茵牢牢抓住何明薇的手,几乎恳求,不要,老师,我会想清楚的,您......再给我一点时间。
若茵,老师不是想逼你放弃。
但是人生实在是太短了,能由着你犯几次错呢起码,等到高考结束,你如果还放不下他,再去试一试。
程若茵没再答复,颤抖的身躯渐渐停息,再抬头时,眼眶含着的泪已尽数退却,仅剩眼尾一点微红,她恢复平日冷漠自持的模样,站起身,对何明薇郑重其事地道出一句:谢谢老师。
她一步一步退出办公室,退出温暖明亮,退出何明薇担忧的视线,走回漆黑一片、冷冷清清的走廊。
她抬头看去,走廊转角早已没了祝时越的身影,她被硬生生拽出瑰丽的美梦,独自面对寒冷的现实。
快要进入4月的春夜不该如此寒凉,她没站在风口里,却还是冷得浑身发抖,那股子寒冷自内向外,侵入骨缝,身上的衣物仿佛只为蔽体。
她抱着自己,一步一步回到该回的地方去。
程若茵背着书包,披星戴月地回到便利店,出乎意料地,柜台内坐着稀客陈奇。
他正翘着二郎腿打游戏,抽空抬头看了一眼程若茵:我妈给你留了饭,在厨房间。
程若茵依言走进厨房,洗了手,就着热汤呼噜一碗米饭,终于稍稍驱散肺腑间的寒意。
她又走出外间,正巧陈奇打完了一把游戏,大大的Victory展现在屏幕上,他随手点掉,肥硕的身躯站起来像座山,他居高临下地给程若茵下了命令:以后有点时间观念,别回来这么晚,打扰别人,我妈是付了钱的,你搞搞清楚。
好的。
这次确实是程若茵理亏,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等着陈奇从柜台后拖着自己出来,接替他的位子坐了回去。
坐下没多久,她刚打开今天的练习题,店内便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看清来人,程若茵刚站起来,又缓缓坐了回去,她避开头不去看祝时越灼热的目光,拾起练习册中间的笔,淡淡问道:你怎么来了你说过的,我来问你问题。
祝时越从包中掏出程若茵当做借口,又落在走廊里的语文试卷,推到她面前。
程若茵一把夺过自己的语文卷子,慌乱翻到有着涂改痕迹的那一面,见其上的白色修正带还老老实实呆着,方才舒了一口气。
她欲盖弥彰地清清嗓子,将语文卷子叠好收到一边,抬头正视祝时越:有什么问题,干嘛还特意跑过来问祝时越双手撑在玻璃柜台上,冲她微微一笑:有些问题,还真是只能来当面问。
他的眼神轻飘飘在一旁的语文卷子上扫了一圈,带着程若茵看不透的,势在必得的目光:光微信,说不清楚。
手中的力道快要捏碎笔杆,程若茵静静注视祝时越的双眼,强迫自己不在他狩猎般的眼神中甘拜下风。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维持冷漠的扑克脸:那你就问。
我想问。
桃花眼中绽放罂粟般的香甜,包裹着令人上瘾的毒药,引诱程若茵自乱阵脚,语文卷,第一篇现代文阅读第二题,答案为什么选C。
程若茵的心停跳了一拍。
现代文阅读,正是她涂改名字的那一页!短暂停跳的心脏疯了似得回弹,像是在报复程若茵长久以来的刻意放逐,又像在嘲笑程若茵的胆怯自卑,她深陷何明薇给的非此即彼问答,从未想过跳出这个怪圈,勇敢地承认自己的心之所往。
程若茵尽力克制自己的呼吸,捏着试卷的手却还是忍不住轻颤。
她强迫自己专注读题,视线却总不由自主地去瞥旁边空白处,那一抹过于刺眼的修正带。
A选项里的结论逻辑跟全文逻辑相反,排除;B选项在文中有原话,第二段第二句,给出的信息不符,排除;D选项的内容原文没有明确写出,不如C选项精准,因此排除,最后答案选C。
程若茵倒豆子一般一口气说了一通,解释完毕后终于有理由喘息,她低着头,追问:听懂了吗嗯,祝时越很给面子地答了,出乎意料地问,所以你用的是排除法。
啊呃,其实直接判断也可以,但你不是要问ABD为什么不对吗没有哦。
祝时越咧开嘴,微微一笑,我只是在问为什么选C哦。
程若茵,你发现没有发现,发现什么祝时越突然双手撑起上半身,低头,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头顶的灯光徒劳闪烁,似是在给引颈就戮的羔羊提醒,却被坏心眼的猎人尽数遮挡。
他紧紧盯着程若茵,以目光织就天罗地网,像是耐心的蜘蛛等待猎物上门,又像是雪地里的孤狼追寻心仪的猎物,他张开薄唇,一字一句,对着程若茵许下审判:你会将问题复杂化。
就像我问C为什么是对的,你回答的是ABD为什么不对,你非要去一一验证其他三条道路不通,才愿意回来选择这条正确的路。
换而言之,你一定要确保自己选择的路永远正确,才敢做出选择。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程若茵似懂非懂,从祝时越嘴里听到新奇的大道理令她忽略二人之间过近的距离,也来不及铸就心防。
正确的不一定合适,舒服的不一定正确。
程若茵的目光恍惚间落在祝时越一开一闭的唇瓣上,饱满的弧形,嫣红的一点,比女孩子生得还要娇媚,她不合时宜地走神,想象力打开潘多拉的墨盒,她竟然很想咬一口,尝尝它是否跟看上去的一样柔软。
看来她最近体内的雌性激素水平颇高,程若茵收回目光,找到冲动的理由,坚定地仿佛要入党,将祝时越真情流露的大道理抛到耳后。
发现小姑娘明显心不在焉,祝时越无奈地叹了口气,身体后撤,将头顶的灯光还给程若茵:别看了,跟你说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
我听到了!羞于承认自己盯着他走神的程若茵开口反驳,流畅重复祝时越的大道理。
嗯,你听到了,都能做复读机了。
祝时越没好气地道。
那你还有什么问题吗你就这么想赶我走祝时越伸手想要弹程若茵的额头,被她灵巧地避开,他一把收回手,从柜台上掏出两根棒棒糖,来两根吧,程老板,算你请我的。
......程若茵无语,但还是给他拿了两根,没收他的钱。
祝时越收起糖,转身走到便利店门口,朝她挥了挥手,明天见,海伦娜小姐。
记得勇敢一点。
他似有所知地留下最后一句话,叼着糖离开。
程若茵猛地捞过手机,一看日期,这才惊觉——明天就是出演话剧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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