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楚阳郡公

青州知州林建成听说那凶嫌又被人绑回来后,人都懵了。
他火急火燎从内堂出来,直奔公堂,却在解殓房门前被衙役拦下来。
还不等他发问,就见殓房盖着麻布的尸体前,有位小公子正低头细看。
“创面如此干净,是发现的时候就这样么?”她边看边问。
一旁捕头满脸迷茫,“啊”一声,回应道,“确实,从城隍庙抬回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小公子面色凝重,直言:“真惨。”
而她身旁,站着昨天刚被林建成悄悄放走的楚阳郡公沈谦,字行之。
林建成赶忙迎上去,拱手就要行礼。
沈行之则微微摇头,竖起手指,比了个“嘘”。
恰在此时,那小公子又问:“现场有画师留下图么?可否借我一阅?”说完,她补了一句,“如是有现场的图,我或可证明这案子与沈兄无关。”
沈兄?
林建成看一眼沈行之。
这人一如往昔,面无表情的,这到底给还是不给图,半点表示也没有。他只得自己临场应对,拱手问:“敢问这位小少爷怎么称呼?”
李念“啊”一声,正发愁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沈行之先她一步开口:“单名一个念,沈念。”
林建成微微一愣。
他目光看看沈行之,再看看那位小少爷,脑海里把楚阳郡公家里听过名字的沈氏一族人都想了个遍,倒是没想起有这么一号人。
再看身形,娇小瘦弱,却又气度不凡。
举手投足,说话谈吐之间,皆有章法。
虽行事确实是有些大跨度,让人摸不着头脑,但瞧着沈谦这模样,摆明是给人兜底,自然也就不是个事儿了。
他慢慢点头,拱手一礼,边退边道:“两位稍等,本官这就去取。”
其实府衙里冒出不想干的人,在敛房里查验尸体这件事不多见。
李念打着自证清白的旗号,放在平日,肯定是得寸进尺的。
县丞最初还抱着几分“等大人来了收拾你们”的念头,可他这会儿看林建成只问了一句就退出来,心中疑惑,思量再三还是问出来了:“大人,真要去拿案宗啊?”
林建成脚下没停,点头道:“拿,真拿。”
县丞更加不解:“那两人一个是凶嫌,一个是书生,说什么尸体上有证明清白的证据。如今让他们进殓房已是破例,还拿案宗拿给他们看,这不妥吧?”
却见林建成收了脚步,站在廊下。
他似乎有所顾虑,话没说得那么明白,但也点到了关键:“你就是太过看重那些个繁冗的手续和过程了。你想想看那沈行之身上穿的是什么衣裳?虽不是绫罗,但却是绸缎,他外衣上银线刺绣的针法,绝非凡俗之人能享有。”
“再说他带回来的那位小公子,见到那般模样,身首两异的尸体,却能泰然自若,章法自然。”林建成再看县丞一眼,“如今,你还说得出‘凶嫌和书生’这般简单的判断?”
“这……”县丞抿嘴,收了好奇心,点头道,“我这就去给拿来。”
林建成点头,他回望殓房方向,背手而立,嘴角慢慢攀上一丝笑意。
那白衣高个头的,乃是楚阳郡公沈谦,当今圣人心腹。年初领命巡查百官,筛查冤假错案。
但这都是面上说辞。
实际上是那位被赐婚给他的长公主李念,平日里形式作风就出跳得很,原本老实了三年,就在大家都以为她收了心思转了性子的时候,竟然翻墙跑出宫了。
这惹得龙颜大怒,让他这个准夫婿不把人找回来,就不许回京。
事情只有各个州的知州知晓,便于沈谦路过找人时能给个方便,多多配合他一下。
结果,前几日沈谦行至青州,好巧不巧,硬是搅和进那城隍庙没头绪的命案里了。
林建成见他自己没有表明身份的打算,作为下官,他面上也不好说什么,就私底下悄悄把他放了。
这才刚过一日,他居然又回来了,手上还被挂了那么大一条链子,拴着个小少爷。
林建成在原地转了两圈,觉得事出蹊跷。
可他也得罪不起楚阳郡公,暂且就顺着他的意思办吧。
初春晌午,春寒依旧,府衙殓房里躺着这么一具死状悲惨的尸体,更显得阴冷难耐。
李念站在尸体前一边手支着下颚思索,一边细细查看,时不时弯下腰,想看得更加真切一些。
她上一世不是法医,但经历过的案件多了,看尸体和看现场都有些功底,能发现常人未见之事。
“你不怕?”忽然,她身边沉默很久的沈行之问道。
李念抬头看他一眼。
他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面颊,此时倒是有了些波澜,原本舒缓的眉峰,稍稍紧了些许。
“啊……”李念摇头,“这有什么好怕的。”
她一手负在身后,缓慢踱步道:“他一不会跳起来,二又不会咬我,三更不会指鹿为马,说我是杀人凶手,我有什么好怕的?”
沈行之挑眉,高看她几分。
李念没再看他,倒是自顾自感慨起来:“这杀人凶手的心性可真好,寻常凶手,杀人时情绪激愤,一般要到对方没了反应,真的死透彻后开始察觉到害怕,之后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先逃了现场再说。”
她顿了顿,指着尸首:“他倒是好,和这尸体在一起,起码待了三个时辰以上。”
躺在敛房正中板子床上的受害人,看年岁,像是个二十出头的男人。
他容颜貌美,就算死后,也不输女子分毫。身上穿着白色分体的亵衣,被从腰部拦腰斩断。
按理说,这种尸体状况,现场的出血量,还有尸体本身沾染的血量,都应当极大。
可这具干净异常,就连断口的创面,都难寻血迹。
“你看,他面色苍白,穿在身上的白色亵衣,也只能找到几处明显稀释的血点,简而言之,是被人放干了血,摆放在城隍庙的。”
沈行之不惊讶,他知道李念的意思,但却淡然颔首,先问:“为什么说凶手和他在一起待了三个时辰?”
李念有些诧异,觉得这人的关注点是有些怪,但还是如实答:“因为动作啊。”她道,“先不说他脸上被人从嘴角划开的大口子,就说身体,显然是在尸僵开始后,人为固定出的模样。”
尸体上半身两手放在头边,手肘弯曲,下半身屈膝,又大大张开。
她边说,边伸手按了两下手臂:“……嗯,快了,再过一俩时辰,僵硬应该就要过去了。”
“这样啊……”沈行之低头,似乎在琢磨什么事。
李念有点忍不住,蹙眉道:“你这人倒是个与众不同的,我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的清白自然是已经得了证明,不先想办法喊府衙给你解开链子,你还在这认真分析起来了?”
沈行之没回答。
他哪里是不想赶紧解开链子,而是他打心底觉得这链子和青州府衙一点关系都没有。
就算给林建安十个脑袋,他也不敢给楚阳郡公套一条玄铁的链子。
沈行之的父辈是随着大魏高祖皇帝征战天下的,因骁勇善战,后被封楚阳郡公,入凌云阁十六功臣榜,世袭罔替。
区区一个青州知州,完全不是一个层级。
硬要说这链子的来源,反倒是李念这边,可能性更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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