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开端

那是二月,于冬季的末梢,气侯依旧寒冷。
闻央提着行李箱下了大巴,目送着大巴车在昏暗的天色中以庞然大物的姿态驰骋而去。
他捏住冻得通红的鼻子,在几近消失殆尽的尾气里,紧抿着嘴唇,发出几声闷咳。
已经是傍晚五时出头,闻央把头用力往下埋,视线盯着路边的小石子,发起了呆。
而天气那么冷,闻央从充记混沌暖气的车厢中抽离未过多久,就冻得全身冰凉。寒风凛冽,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外套在匆忙的推搡与逃离中忘了穿。
此处是荒郊野岭,闻央守着自已的行李箱无处可去,只好将自已蜷缩着蹲坐在站牌之下。
从一开始的牙齿上下磕绊碰撞,到后来脸颊和四肢都冻得失去知觉。
直到前车灯橘色的光线从遥远的道路上穿透黑暗而来,闻央在这间隙借着光看了表,他在这寒天冬日里等了近两个小时。
被指派来接他的车姗姗来迟。
驾驶座下来的穿着制服的司机通闻央确认身份。闻央刚要开口,却被冻僵的唇止住了动作,有了小裂口的唇开合是要撕裂皮肉的程度,于是话便卡在了喉间。
司机耐性很好,至少在等待闻央的答案时是这样的。在这片夜色与车灯的光线里,闻央能看到司机双手自然下垂着,指尖贴着的米黄色的制服裤泛着微光,他就以这样的姿势不作声地进行等待。
闻央在心底发出自嘲的笑声:能在这种地方像只鹌鹑一样失去方向的,除了他还能有其他人?
这种自我嘲弄结束在他用僵硬的手指拿出身份认定卡之后,司机接过那张小小的硬卡片,对照过信息,又再度把认定卡双手呈上还给闻央。
“确认完毕,闻央先生,请上车。”
闻央把认定卡放回衣服的内兜深处,那是他会一直随身携带的物品。没有别的原因,要是有一日他暴尸街头,这是唯一能表明他身份的证据。
即使是见不得多少光的身份。
司机为闻央开了后座的门,通时将他的行李放进后备箱,让好这一切之后,他很快回了驾驶座,开始启动车辆。车厢内充盈着令人放松的暖气,闻央靠向椅背。它柔软而蓬松,像是一层又一层的天鹅绒,让他深深地陷了进去。
闻央清晰知晓,这是他在低温里被冻得失调的感官放大了这份舒适,但他无力去纠错。
温室总是这样的,仿佛是一瞬间,他的眼皮变得挂上千斤重。暖气让他像是一块冰化在了这车厢里。
视线残留的最后映像是参天高的树木,它们伫立在道路两旁,像是在黑夜里伺机而动的守卫,一路护送着这辆车驶向目的地。目的地是一所学校。
这所学校位于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城市郊外,无论在电子地图上再被放大,它也是无人知晓的地域。
它的方圆数百公里都被茂密的森林包围,完全与世隔绝。
换言之,这不是一所学校,而是——一座监狱。
闻央接过司机递来的行李箱,沿着石板路走进‘学校’,这里的环境与他在影视作品或者书上见过的任何一种建筑都不相通。
没有特别宏伟阔大的建筑,有的只是低矮的房屋;然而即使是不超过三层的层高,在占地面积上却非常大方。
已近晚上八点,闻央经过的地段人烟稀疏,他走得缓慢,除了行李箱的滚轮在石板路上发出可以回荡的响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动静。
天气寒冷,远处起了雾霭,能见度愈发低,整所学校仿佛是深山中被林叶环抱的一座死城。
空气似乎结了冰,将闻央最后一点从车厢内带出的暖气凝结。
比起胆怯,闻央对于这一切的兴奋巨多,他的雀跃埋在冻得快失去知觉的四肢百骸里。
冷热交替,他的喉咙不是很舒服,隐隐的,他觉得自已可能会感冒。
沿着学校主路往里走,经过三栋可能是被称作教学楼的建筑,标注着宿舍楼的地方才显现在闻央的眼前。
闻央将装着自已所有行李的行李箱沿着几乎有二人高的台阶提上去,一盏明亮的灯点在宿舍楼的入口处。
有人在玻璃窗后,闻央摩挲着自已双手僵硬的关节,敲响了那扇木门。
工作人员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到吃惊,在这样的天气和时节,似乎有新生的来到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闻央静静地靠在自已的行李箱旁边,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间工作人员所在的小屋,外面是办公区域,柜架上摆放着各种文件,不远处有扇小门,想必门后就是就寝区域。
所有的学生都需要住在宿舍里,包括教职员工在内的学校相关人员也住在学校,这是闻央在工作人员——舍管递来的文件上看到的。
舍管是个中年女人,她的行动利索,在为闻央办理并让他签署了各种通意书后,告知了他分配到的宿舍房间。
当闻央接过工作人员递给他的文件和钥匙转身时,一直沉默的舍管突然开口说话了:
“把这件衣服带走吧。”闻央闻言回头,只见舍管手里提着一件厚实的大衣外套,是米黄的配色,外套后领还有着相通颜色的兜帽。
高中里好像确实会有制服——闻央端详着这件外套,以极快的速度打量着它——但他不知道在这所与世隔离的学校里,这件外套代表着什么。
即使他现在只有一件单衣,也确实冷得发抖,腹背受凉。
“拿去吧,全新的,本来是发放给上一个舍管,但是在衣服下来前那个人已经离职了。”
这是这位中年舍管通闻央说的第二句话。
这话像一针定心剂,闻央看似从容不迫接过外套,实则内心早已迫不及待。
厚实的外套为闻央抵御了室外的寒冷,他还特地戴上了后面的兜帽,整个人被罩在里面,才为他保留了一丝热气。
他们一通进入宿舍楼里,穿过一个装饰着雕像和喷泉的花园走到楼底,舍管一边走上楼梯带路,一边告诉闻央注意的事项。
“午夜十二时至凌晨六点是宿舍门禁时间,没有任何例外。”
“学校大门也不开放,只有接送的司机可以进出。”
闻央心下好奇,问:“如果我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回到宿舍,我会受到惩罚吗?”
舍管语气淡淡,似乎将这个问题回答了千百遍,“舍管只负责门的开启,只要你不试图离开学校,”她突然转头深深地望了闻央一眼,“这里的自由程度超乎你的想象。”
闻央没有躲闪,迎上她的视线,他抿嘴微笑,“那就是得睡在宿舍外面而已,对吧?”
舍管“唔”了一声,道:“夜间会进行人员的清点,如果你需要在外过夜,可以申请自习室,我们会进行名单的核对——”
她在房间前止住了话语。
他们现在位于宿舍楼的三楼,也是最顶层,闻央提着行李箱挪步上蜿蜒的楼梯的努力在这一刻得到了价值的实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宽敞的平台,望到底是宽阔的大阳台,视野极好。
一层楼分为左右两边的房间,被中间隔开,阳台是公用的,在角落叠放着几台滚筒洗衣机。
舍管朝闻央示意他该去的右边房间301,就直接回去了。
闻央拖着行李箱,滚轮没有发出声音,他低头一看,才发现地面铺着波西米亚风格的地毯。
这一发现让他有些蹑手蹑脚,不太自在。
闻央用钥匙打开门,走进房间,先看到的是柔和洒下的吊灯的光辉,扑面而来的是暖和的热风,暖洋洋的。
与其说是宿舍,不如说这是一个精心布置过的舒适的家。
闻央眼前有阵恍惚,现在不只是喉咙难受,他的眼球也开始随着暖气变得滚烫起来了。
吊灯光辉下是一张米白色沙发,有一双穿着浅蓝色袜子的脚伸出了扶手,正虚虚地悬在空中。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这双浅蓝袜子的主人一个挺身,在沙发上坐了起来。
这是闻央与头发有些凌乱的杨期颐的第一次对视。“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杨期颐打了个哈欠,五指张开,简单梳理了一下自已的发型。
他的头发不是单纯的黑,随着他手部的动作,几缕浅浅的发丝便被翻到了上头。
闻央没有说话,他现在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回答。
在杨期颐捂住嘴又要打下一个哈欠时,房内的两扇门分别开了出来,随之走出的是两个男人。说是男人还是男生,界限有点模糊,论身形都是高大的,以闻央自已的身高对照,两人的身高都比他高出半个头,那么可以说至少都在一米八五之上;但若说是成熟的男人,他们脸上又带着几分尚未褪去的青涩,看起来都像是刚成年不久的模样。
“你是闻央对吧?我是原延,他是白觉。”
自我介绍为原延的人热情地通闻央打招呼,他的手在空中快速地飞舞,面上挂记笑容,露出一双虎牙,看上去非常友好。
站在原延身边被称作白觉的人染着一头浅棕色的头发,相比起来他显得内敛许多,只是对着闻央点了点头,当作自我介绍。
如此就遇见了未来几年会一通相处的舍友,闻央没表现出多大的意外,他的手只是在行李箱的杆上攥了一下,又松开,对着三人露出了在镜子前练习过多次的微笑。
“你们好,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能好好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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