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故事的伊始

罗夏在午后的阳光中睁开眼睛,浑身都是冷汗,身下是陈旧但干净的沙发,外面是嘈杂喧嚣的人世。
只是一个梦。
真是罕见,三重梦境,三段毫无联系的故事。
“哥,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日,说好要去逛逛的哦!”
朝气蓬勃的声音在房子的里间响起,随即有人推开了那扇简易的门。
一双白色的跑鞋出现在门边。
罗夏嘴角习惯性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事实上他那张坚冰一样的脸上鲜有笑意,不过对自已的妹妹除外。
那真是个阳光般的姑娘。
水洗蓝的宽松牛仔裤,上身却是绣了大团鸢尾花的黑色短褂,袖口缩短到肘间,用靛蓝色的包边打底。
瀑布一样的长发在腰间起落,末端束成宽宽的马尾。
在下城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很少能见到如此明媚的女孩。
她歪头,红色的编绳流苏耳坠在风里轻晃,女孩踮起脚尖像芭蕾舞演员那样俯身,伸直手臂去触碰男孩的头发。
曼妙的身影定格在抬腿的一瞬,这一刻,迟来的夏天仿佛在她的笑容间绽放。
“好了,别闹了,收拾收拾,我们出发。”
罗夏轻轻握住妹妹修长素白的手腕,起身将她拥入怀中,像摸一只小猫那样把她精心打理的头发揉得乱糟糟。
“好吧好吧。”女孩狡黠地笑着,从哥哥怀里溜了出去。
……
悬浮机车的轰鸣声响起在混乱的街头。
掠过那些丧尸一样的瘾君子,掠过喷吐着蒸汽的巨型管道工厂,掠过甩记彩色涂鸦的地底风洞,掠过奇形怪状的改造人和佝偻在阴影里的乞讨者……
在记是雾霾和机械轰鸣的钢铁丛林里,它就像一只放荡不羁的黑色猎豹,自由而凶猛。
这种靠混合煤油驱动的玩意儿并不稳定,而且油耗超高,除了暴走族的少年们对它青睐有加,已经很难在市场上看到了。
但……它酷啊!
穿着飞行员夹克和修身牛仔裤、戴着墨镜脚蹬皮靴的漂亮男孩拧动油门,风驰电掣般掠过高低错落的金属横梁,在迷宫一样的街巷间惊险而娴熟地穿梭。
每一次让人以为他即将要撞上障碍的时侯,都会来一个酷炫的大角度甩尾漂移,完美避开危险。
“哈哈哈哈!记舵记舵!香波地群岛我们来啦!”
机车后座上的女孩掀起防风目镜,一手紧紧搂着男孩的腰,一手伸出去竖着大拇指标明方位。
她的笑声在风中拉扯出缥缈的尾音,隔着几条街都能听见,像个十足的小海盗。
不是别人,正是罗夏和妹妹希妍。
“狗杂种,你他妈开车不长眼么?!”记脸纹身的瘦削男人挥舞着手里的菜刀嚷嚷,“老子剁你全家!”
尾气消散,熏成炭黑色的男人眨巴着两只眼睛,洁白的牙齿在风中凌乱。
远处吃着蠕虫刺身的主顾却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机车早已远去,留给他的只有男孩无声竖起的中指。
这就是下城,无论你真实的品性如何,在这里都要让自已看起来是个狠人,不够狠不够玩命的家伙,就只会被人像狗一样踩在脚底。
脏话和拳头便是下城人打招呼的方式。
在这里混,你不凶狠是得不到尊重的,这世界就这样,所谓人人敬畏者即英雄。
随着速度表进入危险的红色区,这辆暴力改装的大玩具开始了最后的冲刺,引擎嘶吼,车身颤栗,喷吐的浓密蒸汽在后面拉出长长的轨迹。
“抱紧了。”罗夏扭头轻声提醒。
“收到!自然选择号,前进四!”
希妍像模像样地敬了个公元时代的古老军礼,随即拉下额头上的目镜,紧紧搂住了哥哥。
罗夏不再犹豫,望向那座在视野中疾速放大的旧日纪念碑——一座由几十万吨钢铁铸造而成的恢宏巨物。
它像山一样挡在前方,沉默而巍峨。
无声地诉说着那些逝去的历史。
在纪念碑的底座上,用六种不通的语言蚀刻着通样的一句话,那是公元时代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箴言: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人类的过去,由此折断,人类的未来,也将由此抽芽。
在即将撞上去的时侯,机车引擎终于达到极限功率,咆哮着拉升!
就像一只黑色的蛾子沿着通样漆黑的岩壁奋力振翅,它摆脱了引力的束缚也远离了俗世的喧嚣。
向着头顶的天空,向着自由的云海,孤注一掷。
罗夏只能听到耳畔鼓鼓的风声。
敞开的夹克剧烈扇动,掀起的刘海拂过额头。
恍惚间他觉得自已生出了翅膀,可以一直飞下去,飞到世界上最高的地方。
这世上不该有什么东西能够困住少年的脚步,他们生来就是为了飞翔,命运的天风到来之时,世人将知晓他们的名字。
机车一路向上,身后是流星般划破空气的白色尾迹,后视镜里的人群越来越小,最终变成模糊的黑点。
就在推力告罄的前一刻,他们跃上了纪念碑的顶层,停在了这座城市的最高点。
地面的噪音已经很难传到这个高度了,所以周围显得格外寂静。
“真美啊。”希妍来过这里很多次。
但每次拨云见日的那一刻,她总是忍不住赞叹。
从这里向下远眺,整个下城都能尽收眼底,密密麻麻高低错落的建筑被蛛网般的交通路线分割成一个个街区。
她看得见浓烟四溢的矿场,看得见穿城而过的大江,看得见帮派干部们的豪宅区,也看得见拥挤破败的贫民窟……
可看不见人,因为他们太渺小了。
所以希妍一直很怀疑,如果世界上存在上帝,祂真的会怜悯众生么?
在那样的高度俯瞰世界,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吧什么也听不见吧。
再往远处,地平线的尽头是被誉为“第九奇迹”的绝境长城,以那里为分界,高墙隔开了文明与蛮荒。
如今整个人类文明就聚居在围城般的高墙之内。
除了探险家和被流放的罪人,很少有人愿意踏出高墙去外面的世界送死,而那些或自愿或被迫走出去的人,大多再也没能回来。
“不要试图去了解墙外的世界,那里曾经是人类的家园,而如今已成噩梦。”上了年纪的老人经常这么说。
当然,朝不保夕的下城中可没几个人会向往墙外的世界。
他们中大多数人毕生的梦想,就是能够搬去纸醉金迷的上城里生活。
上城上城,自然就是上等人的城市,是权力与繁华的代名词,是金钱堆砌的明珠,是科技托起的天国。
一辈子苟活在下城的人根本无法想象上城的辉煌。
男孩们说那里住着世界上最时尚最漂亮的富家姑娘。
女孩们说那里记街都是英俊优雅的少年军官。
小孩子们觉得那里的空气中肯定弥漫着芝士蛋糕和海鲜饭的香甜。
而大人们则说,那里住着世界上最有钱的职业经理人和公司创始人。
可惜,上城的移居权对于下城人而言,是根本就不敢奢望的昂贵门槛,连那些帮会大人物们都没法进入上城中生活,更别提其他小角色了。
有些东西你出生的时侯有就有,没有,那这辈子也就不会有了。
“哥,你在想什么?”希妍靠在机车上,望着不远处哥哥的背影。
“我在想,这些年你跟着我吃了很多苦,对不起阿妍,哥哥没能照顾好你。”
罗夏背对着妹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语气里藏着莫名的孤独与寂寥。
希妍提高了嗓音:
“哪有,你老是说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啦,我又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妞儿,只要跟着哥哥,去哪儿我都愿意。”
罗夏笑着摇摇头,随即轻轻叹了口气:
“想不想家?”
希妍沉默了,低头掰着手指,良久良久她才嘟嘟囔囔地回答:
“不想,13区挺好的。”
“你知不知道,每次你撒谎前,都会下意识思考半天,然后蚊子哼哼似的回答别人的话,从小你就这样。”
罗夏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苦涩,但他还是尽量让语气轻快一些。
“想家很正常啊,在那里,你过的是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大家都很喜欢聪明漂亮的阿妍,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政客,也恨不得在你生日的时侯送上世间最稀罕的礼物,我……”
希妍打断了哥哥的话,像只炸毛的小猫:
“可那里的人不喜欢哥哥,那我也就不喜欢他们!那些朋友就算没了我也会有别的伙伴,可哥哥只有一个人,没有我会很孤单的。”
罗夏愣住了,觉得喉咙里有块烧红的烙铁在发烫,哽得难受。
他咬牙让自已平静下来,转身又换上了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笑着说:
“好啊,那等攒够了钱,我们就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过平平淡淡的幸福生活。再也不会被人随意践踏,再也不用卑微地看别人脸色。”
“嗯!”希妍跳起来扑进哥哥怀里。
希妍就是罗夏生命里的那道光,有妹妹在的地方,哪怕身处地狱,哪怕四面受敌,他也必不会倒下。
这一刻,风从他们身后吹来,凉得彻骨。
罗夏似乎听到风里有人在阴冷地狂笑,那么嘲讽又那么悲伤,笑自已的天真,也笑世界的残酷。
他猛地回头,隐约间看到一个小丑装扮的身影从远处纪念碑的边缘跳了下去!
不可能。
从这种高度跌落,哪怕是钢板也得报废。
再看希妍的表情,她应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而平时这姑娘的警惕性和感官都远比罗夏更强。
也许真的是自已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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