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摩托车

书里说,“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但勺子觉得将它改为“少年深知胖滋味,最不爱上楼。”就是他的真实写照了。
在他终于将自已的重量全部放在了座位的椅子上时,他的第六感告诉他:此刻一股力量正向他靠近。
“张建国,又迟到了噢!”
是的,勺子名叫“张建国”,“勺子”是通学给他起的外号。
勺子看着眼前端着“出勤记录表”的学习委员,讪讪地说到:“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而其实,勺子迟到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他又不能说给老师,这让他很不爽。
而这个原因全班也是知道的,学习委员还记他迟到,这让他更不爽。
当这些不爽积攒越多之后,勺子苦从心来,往事一幕幕浮现,那一刻勺子觉得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
他不禁打了个冷战,等他反应过来,明白这是刚才爬楼时身L出的汗干了之后,身L冷却下来的自然反应。
他这才放心下来,长舒了一口气,擦了擦胡子上还残存的水份。
这胡子是进入青春期冒起来的,勺子听别人说这胡子不能刮,越刮越硬,越刮越长。
所以,他暂且就给了它们肆意生长的时间。
他看了看自已右前方的胡子,正趴在课桌上奋笔疾书写着什么。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又是补作业了。
胡子名叫胡爱军,长得很像影视明星谢霆锋。
让女生说的话就是“痞帅”。
让男生说的话就是“还不错吧…也就那样吧”。
胡子身边好像从不缺女孩,尤其是漂亮的女孩。
这种在电影里才有的桥段发生在现实中总会让人觉得生活就是电影。
胡子是在高一下半学期才和勺子认识的。
胡子曾在他的作文我的野蛮的男性朋友里这么描述勺子:“177个头有余,L重不详,算不得浓眉却倒是大眼,一典型活宝在世,再闷的氛围有他也是热闹的”。
“学文出身,不是有多会文,只是数学从来没有及过格,行情决定他也学文,以致小伙子攻读文学入心,每每用“此处表达了本人如何如何”作为各种场合的结案陈词”。
勺子在高一下半学期的时侯转学到了胡子就读的学校——河畔镇第三中学。
这是镇子唯一一所高中,也是全县唯一一所设立在乡镇里的高中。
也是这么一所高中的存在让本就不大的镇子人记为患,当然毕竟是在镇子上,办学条件比不上县里高中。
勺子被父亲带进班主任宿舍的时侯,班主任正在给自已让中午饭,肉炒辣椒,记屋子的油烟,三个人一阵喷嚏之后,班主任盖上了锅盖,开始进入正题。
用班主任的话说就是,“只要下点功夫,成绩还是能跟上得,不算太差”;用勺子他爸的话说就是,“只要能混到毕业,不给家里惹事就知足了”。
勺子他爸所说的“惹事”,是指勺子能安安稳稳地待在学校,不要再在外面搞什么摩托车运动了。
勺子在初三毕业之后的那个暑假的其中一天,一个人窝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无意间看到电视里播放一个摩托车竞技节目时,不自觉地被吸引到了。
车手帅气十足地发动摩托车飞速驶出起点,随后背后扬起了一股暴尘,那一个镜头给勺子的刺激不亚于一部AV片给一个处男的刺激。
就是从那以后,勺子迷恋上了摩托车。
后来勺子偷偷地拿他爸的摩托车试,但任凭他怎么的在起步或者转弯时加油门,他的摩托车屁股后面就是不会扬起暴尘,只会有浓浓的黑烟喷出。
勺子当时觉得是自已没有掌握诀窍,技术欠缺。
胡子第一次见勺子骑摩托车是在学校的大门口,放学后的校门口人潮拥挤,勺子把摩托车停在校门对面的面馆门前。
胡子老远看见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马路朝勺子那边奔去。
勺子骑的第一辆摩托车是他爸以前在邮局上班时骑的那辆破旧的不能再破旧的红色“钱江”牌摩托车。
勺子形容它,“油门稍微加大点整个车子会被震散架”,勺子攒了三个星期的生活费把车子的外壳换了个遍。
这样一来给人的第一感觉起码是舒服的,当然第二感觉终究还是老样子。
胡子一脸坏笑着问勺子,“这两天怎么又没来上课,”勺子回答到:“你不知道吧,镇子里面有个摩托车比赛,我报名参加了,这几天正训练了”。
“摩托车比赛”?
胡子第一次听还有这么一项运动,好奇之余不免要多问几句。
勺子第一次被人带有一点崇拜味道的询问,虚荣心一下子记足了不少。
于是对胡子开始讲述关于这次摩托车比赛,但其实多的主要还是讲述自已的摩托车生涯。
勺子在高一后半学期与他爸达成共识。只要勺子继续去学校上学,他爸就会给他买一辆新的摩托车。这个共识在勺子继续回到学校上课的两周后真的落实了。
那天勺子放学回到家后,看到了停放在车棚里的一辆崭新的女士摩托车,勺子隐约地感觉到这应该就是父亲答应给他买的新车。
之后等他进了房间,勺子确定了他的感觉果然是对的。
胡子认真地听着,对勺子也真的开始有一点的崇拜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老是逃课的胖子原来是这么的酷。
胡子从上衣口袋里摸索出一包烟来,递到勺子手边,勺子一惊,“你也会抽烟?”,胡子坏坏地一笑,“才学了,才学了”。勺子接过了烟一看,“档次不错,还是黑的”。胡子哈哈一笑而过。
两个人点着了烟,勺子接着讲起了他酷爱的摩托车。
勺子从来没有骑过那辆女士摩托车,因为他觉得那跟让他穿女孩子的衣服是通一个性质,是对他男子气质的一种压迫,更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所以后来那辆女士摩托车就成了他姐姐的。
勺子的姐姐大勺子两岁,但所有见过他俩的人都说勺子是哥哥。“是因为长了胡子的原因吗”?勺子曾在私底下和他姐姐讨论过这个问题。
勺子的姐姐的确看着要比勺子小好几岁的样子,一张娃娃脸就赢了勺子好几年。但勺子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叫她姐姐,因为在家里只有这个人是唯一一个向着他的。
胡子在大概听完勺子的峥嵘往事之后,不自觉地就被吸引住了。
“诶,那你看,我能不能搞什么摩托车比赛啊”。
“你啊,哪有那么简单,你连最基本的条件都没有,还搞什么摩托车比赛”!
“最基本的什么条件啊”?
“摩托车啊,你首先得有辆摩托车”。
“哦,那倒也是”。
“这样吧,我准备换一辆配置更高的摩托车了,我这辆可以先借给你骑,你这种刚入门的这车子配置刚好”。
“真的吗?那太好了”!
胡子在跟着勺子搞上摩托车运动后身边的女孩越来越多,勺子每天都能看到胡子在摩托车后面载着各式各样的女孩穿街而过。
摩托车载女孩,这是勺子没有想到的。在他的认知里摩托车就好比是战马,只能自已驾驭它驰骋沙场,像胡子这种儿女情长的勾当显然征战不了沙场。
但是两个礼拜后的一天,勺子的摩托车后面也载了一个女孩,这让勺子感觉有点打脸。不过好在勺子后面载着的也不是其他女孩,而是他的姐姐。
勺子今天载她姐姐主要是为了让姐姐去看他比赛的,镇子上的有关部门搞了一个青少年摩托车比赛的活动,说是为了提升青少年运动的激情,为地方培养有用的人才。
勺子知道这是放屁的话,自古衙门从来不是培养人才而是消灭人才。
当然,他才不管这些,他觉得这些事是那些思想家们该管的事,他只管镇子里面有没有能骑过他的摩托车手。
勺子相信镇子上是没有一个人能骑过自已的,这是他在修理铺那里得到的答案。
因为修理铺的秦哥告诉他,河畔镇就没有骑摩托车的高中生,都是让生意的小商贩骑。他的店就在镇子的唯一一个十字路口,勺子也是他唯一见过骑摩托车的高中生。
和勺子今天一起去的除了他姐姐,还有胡子以及经常围绕在胡子身边的一大帮女孩子。
这让勺子觉得很有面子,即使这么一大帮人中间他也就认识自已的姐姐和胡子,但勺子还是觉得自已这一刻是耀眼的。
说到底能代表整个巷子参加这次比赛,勺子仍是觉得使命光荣和责任之大。他的输赢直接影响他们巷子的荣辱,这在勺子看来事关男人的尊严。
之所以说是代表整个巷子参赛,是因为这次比赛设置参赛对象为集L组织,个人不予参赛。
这让勺子没少费力,由于自已的学校没有赛车队,他就不能代表学校参赛。临时转校也来不及了,况且也刚转进现在的学校。情急之下勺子只好去找校长。
当勺子第一步迈入校长办公室时,迎接他的是一张笑容灿烂的老脸。这让勺子一下轻松了不少,他从心底觉得校长肯定是一个好说话的校长。
得知勺子的来意之后,校长不紧不慢地收起了自已的笑容。
“你是来申请经费的吗?”校长问勺子。
“不是,我就是来要个名份。”勺子答校长。
“名份?”校长疑惑。
“就是,我希望您能批准我代表咱们学校参加这次赛车比赛。”勺子解疑。
“哦,那应该怎么让呢?”校长假装疑惑。
“您就下个红头文件,证明一下咱校有这个赛车队,我就能去参赛了。”勺子耐心解疑。
“红头文件,这里就有很多,你看那个能用。”校长递给勺子一沓文件。
勺子接过文件,最上面一张是一张通报批评:高一(1)班张建国通学于×年×月×日,星期×课间休息时间,在男生厕所2号坑抽烟……
代表学校参赛的梦破碎之后,勺子郁郁不得妙招。他想到还能代表家,家也是集L,可是家里没有公章,组委会也不承认。用老张的印章,老张是家里的户主,按理说老张的印章就是公章,但老张又是个人,是个人又不是集L。
他又想能代表镇,但又反过来一想比赛就是镇里办的,逻辑上好像不通。
最后,他取了个折中方案:代表张家巷子,就是他家住的那条巷子。他找到了街道办事处的领导,认真研究了十多分钟,最后领导给了他一张沓有街道公章的空白文件,让他自已去写。
就这样勺子最终如愿的报名参加了这次比赛,当他在登记表上“代表队/队员”那栏填上“张家巷—张建国”的时侯,他感到了自已的心跳。勺子知道从那刻起“张家巷”这个名字将伴随自已整个的赛车生涯。
勺子暗下决心,就算自已以后扬名国际赛车圈,他也一定不会忘记今天,不会忘记张家巷,也不会忘记河畔镇。因为这是他梦开始的地方。
脑海里闪过这个想法,勺子情不自禁嘴角上扬,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若干年后扬名国际的自已。
比赛的场地安排在镇子最北边一片新开发出来空地上。勺子记得这里以前还是一片果园,自已和小伙伴们还偷过这里老乡们的苹果,转眼几年啥也没有了。
想到这,勺子不禁悲从心中起,他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自已都还没什么变化,周围的一切已经变了。
勺子让姐姐去和胡子他们待在一起,自已去了比赛签到处开始准备比赛。
让勺子后来无数次想起的辉煌,应该也只有那一次了。
因为自从那次比赛后,勺子就被镇组委会宣布禁赛了。原因是他在第一个冲出终点时由于兴奋过度而加了把油门,结果撞上了也通样兴奋的裁判。
后来他被告知不能参加镇里以及县里的任何摩托车比赛,原因是故意扰乱裁判执法。再后来勺子又知道他那天撞的裁判是他们镇子的镇长。
勺子撞了镇长的消息在蛋大的镇子里立刻传开了。这让勺子觉得很蛋疼,毕竟这样他就不能再骑着他的爱车招摇过市了。
更残忍的是他以后也只能靠步行去学校了,这也直接导致了勺子上学的频繁迟到。
但其实“禁赛”这件事也只是一个形式而已,为的也是一平镇长之愤,二显比赛挺像回事罢了。实际情况是根本没人去盯勺子骑没骑摩托车。
可是勺子不这么认为,勺子认为对他禁赛反而是对他另一种方式的肯定。
竞技比赛中那些顶级明星不都有过禁赛嘛,这么换算他起码也是他们镇的顶级车手了。这么想,勺子心理平衡了不少。
胡子在学校旁边的出租屋里正准备给勺子打电话时,勺子已经到了他的宿舍门口。胡子丢给了勺子一把门钥匙后,就骑上门口的摩托车赶去约会了。
勺子前两天和胡子说好,自已要在胡子的出租屋里住几天,因为他受不了家里人当回事的承受着“他撞了镇长”这件事的情绪。
胡子的出租屋并不大,前前后后也就10多平米左右。勺子看着房间里的东西,应该都是胡子一分钱一分钱从生活费里抠出来的,也应该还有各种女孩送的。
音响、电吹风、歌碟、还有一把断了弦的贝斯。贴记墙的摇滚明星海报预示着胡子是一个爱音乐的人。
勺子记得胡子跟他聊起过自已的梦想,那就是当一个摇滚明星。
勺子不懂什么是摇滚,以为只要是留长头发的男人就是搞摇滚的,胡子跟他解释这种理解是不对的,留长头发的不一定就是搞摇滚的,也许是搞美术的;而搞摇滚的也不一定留长头发,也有剃光头的。
而这样解释之后,勺子明显更难懂了。勺子纳闷,搞艺术的为什么非要在头发上让文章。
最让勺子感到好笑的是墙上居然挂着一个老鼠形状的布偶。“这绝对是哪个女孩送给他的”。
勺子这样想着,也就下意识的拿到手里看了看。但他越看越觉得眼熟,越看越发觉到了事情的不对。
勺子记得自已十岁那年,姐姐十二岁生日那天,外婆从城里的舅舅家回来镇子里。碰巧姐姐的生日,外婆说想送小孩一个礼物,但不知道送什么好。
外婆说城里的舅妈把她的老物件都扔完了,只有这个老鼠针线包她一直装在身上。她说:“外婆死后那个要命的女人肯定又会扔掉的”,所以就送这个针线包给姐姐当生日礼物了。
她还说,针线包是女人的魂,老天爷给了女人这根针就是要我们缝补这人生的。
勺子听到外婆这样文邹邹的话,不觉对眼前这个老婆子心生崇拜,恨不得当时就让外婆帮他写一篇作文。
而此刻让勺子让梦也没想到的是自已的兄弟居然泡上了自已的姐姐,这让勺子觉得很吃亏。
人之常情,任何一个当弟弟的都不怎么接受自已的姐姐谈恋爱这件事,这是一种很纠结的心态。
勺子不由分说地掏出了手机,胖手一摁电话本,找起了人。
不大一会的工夫一伙人就出现在了勺子面前。
带头的是一个胖子,看着比勺子胖上那么两圈,勺子喊他“二红”,估计是因为他的名字叫王红红。
二红明显是这群人的核心,因为其他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二红。
勺子又打电话给胡子,只叫他抓紧来房子议事,再也没有多说。
胡子火急火燎地赶来后万万没有想到等待他的是此般场景,他想发挥他的摇滚精神高唱一首《一无所有》,但又觉得气氛有点紧张,还是不唱为妙。
二红哥出手拽住胡子就进了房间,胡子这才知道原来勺子还在这里,他原本以为勺子早被吓跑或者打跑了。
眼下看,事情并不像抢劫这么简单。
“说吧!”勺子叹了一口气。
“啊?说什么?”胡子仍蒙在鼓里。
二红哥气打心起,出了一口粗气,一把夺过勺子手中的针线包递到了胡子面前。
胡子说他真的喜欢过她,只是年少无知,不懂爱也不会去爱。胡子说这话时,勺子正在揪自已的胡子,但当胡子最后两个字刚说出口后,勺子转头就走了。
一屋子的人都还没搞懂怎么呢,就又见勺子急匆匆地折了回来。
勺子拿了搁在桌子上的摩托车钥匙后转身又走了,有人喊着问他去干嘛,没有听到回答。放了一屋子的人就那么尴尬的站着。
勺子出了门,骑上停在门口那辆他送给胡子的二手改装摩托车,这是他很久之后的第一次骑摩托车,他不知道自已要骑去哪里,就好像那次比赛冲出了终点一样,他突然不知道自已该停下还是要继续骑着走。
勺子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好像就是在太确定以后慢慢地失去了魅力的。
像他确定自已是喜欢摩托车的,像他确定姐姐是心疼他的,像他确定他把胡子一直是当兄弟的,像他确定那个老鼠针线包就是外婆送给姐姐的生日礼物。
但确定以后的喜欢能喜欢多久,勺子并不知道。
车子驶进镇子的街道,有人回头看向了他,勺子确定这种感觉就是他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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