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宴无好宴

阳光透过竹林照进房间,窗棱上、矮榻上都是随风而动的竹影,清香萦绕。
清桅坐在椅子上,让医生检查额头上的伤,一动不动,也不喊疼,连眼神都呆呆的。
“这是内服的药,这是外涂的,消肿化淤,每日涂三次即可。”
许医生看过之后,从医药箱里拿出药,一一放在小木几上。
“会留疤吗?许医生。”清桅问。
“我以为……”许宴本就活泼的性子差点没压住,假意轻咳一声赶紧住了口。
“以为什么?”清桅看着他,这个医生很年轻,自然微微上翘的嘴角,让人总觉得挂了一抹浅笑,很面善。
“看你全程一句话不说,以为你不在意呢。”
“怎么会不在意呢,女孩子都爱美的。”几句闲聊下来,清桅心情好了一些,轻笑着。
“应该不会留疤……”许宴一边说一边看着清桅。
听他这么说她仍是神色淡淡,这女孩真是有点奇怪,嘴上说着在意,面上却全然无所谓的样子。
“不过,这个不好说,撞伤有点严重,加上你挠的厉害,破皮见血有伤口。”
他早前就听说沈家新来的九小姐是个非常漂亮的美人,若是有了这疤,怕是也影响她以后。
“没事,有疤或许也好……你照实跟母亲说就行。”
清桅笑笑,看着许医生有点为难的样子。
许宴微怔住,深深看了清桅一眼,“尽量不要碰到水,”
他给她贴好纱棉,“你先用上几日,我过几天再来看恢复情况。”许医生交代几句,收了医药箱,山茶送他离开。
铃兰收了药,看清桅乌青的眼下,想她是困了,“小姐,床已经收拾好了,你去睡会儿吧,昨晚一宿没怎么睡。”
“好,母亲和凤姨送的东西,都放一边收好。”
清桅起身往卧室去,“哦,我们带来的春茶,你忙完让山茶领着,去给各房送一些,当是回礼。”
“恩,还是小姐想的周到。”铃兰俏笑一声,乐呵呵地去收拾东西。
风摇绿拂,时光清浅,太阳渐渐西斜。
清桅一觉睡得沉,醒来已经下午三点多,铃兰将东西都收拾妥当,她拧了帕子给清桅,“小姐,你擦擦脸,这北方确是比南方干燥许多。”
清桅擦着脸,一时忘记头上的伤,碰到纱棉才停了手。
这时山茶捧着一个檀木的首饰盒子过来,“小姐,这是老太太让我单拿给您的,”
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两只光洁圆润、致密细腻的上等白玉手镯,“老太太还说‘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有些事,看淡些,安安心心住下,一切都会好的。”
“这手镯真好看,”
清桅来回地轻抚着镯子,“收起来吧,明早给祖母请安,得好好谢谢她。”
“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两个丫头未必听懂老太太那两句,但清桅懂,这深宅大院,人情世故,她不擅长,便少参与,只管过好自已的。
但愿如愿。
“小姐,刚刚大太太那边来人说,晚上让所有人都去西园用晚饭,给您接风。”
山茶放好手镯,又给清桅倒了杯茶。
接风……清桅心里并不太想,到京城的这两天比她过去十几年都让人觉得疲惫。
“恩。”清桅轻应一声,看了看衣裳和头发,午睡的都有点乱了,“换过一件衣裳,重新梳下头吧。”
趁着收拾的时间,清桅又让山茶给她讲了讲府里的情况和一些规矩,比如早上卯时晚上酉时都要去给老太太和母亲请安、用餐是各个院子都有独立的小厨房,她暂时先跟着老太太用等等之类的。
山茶半个时辰讲下来,清桅听着不难,就是繁杂琐碎。
景泰蓝的时钟响了五下,正好下午五时,清桅带着山茶往西园去。她原本想着,这宴怕不是好宴,心一直悬着,却不想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让她轻松不少。
两人进到西园,厅堂已经坐了不少人,老太太、大太太她们都在,清桅一一打过招呼,只是有一位年轻妇人,不曾见过。不比大太太那般严肃,也不如二太太外向,更是沉静内敛一些,长相有点异域。她们说是七哥、八姐的娘亲
——四太太宋寅雪,是朝鲜族人,难怪七哥、八姐双胞胎两个长的那般好看。
“清桅见过雪姨。”
清桅行礼。
“小九好,昨天他们俩回来就说,九妹妹是个温柔娴静的标致江南女子,这会见了,当真一字不差。”
宋寅雪说话时声音轻柔,话语绵绵,但眼里却一般古井无波,像有心事一样。
清桅正想说什么,却被门外一个尖细的声音打断,“听说我们美若天仙的小九妹妹回来了?在哪儿呢?快让我瞧瞧。”
来人一身火红的薄纱洋裙,烫卷的头发耳边用一只珍珠发卡别着,火红的唇,走路带风,让人瞧着就是火热,此人正是二太太的女儿,沈家六小姐沈清欢。
“清桅见过六姐。”清桅起身福了福。
“不用客气,快让六姐仔细看看,”沈清欢当真有模有样的端详起她来,“小九妹妹长的还真是漂亮,肤如凝脂,手如柔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哎呦,今天怎的这么会说,莫不是现背了几句?”
清欢是个不喜读书的,今日说出这一连串的,老太太忍不住打趣几句,惹的众人一阵欢笑。
“祖母~人家这是有感而发呢,若不是这等美貌,难怪才到京城一天,就能让陆家的人登门拜访。”清欢边说,边转着圈儿的扫了众人一眼,眼角眉梢记是阴阳怪气。
此言一出,房间里果然安静下来,清桅也微微一怔,陆家?登门?
“陆家,哪个陆家?”沈清宜替许多人问了出来。
“八妹,北京城的陆家,还能是哪个陆家,当然是统领北方五省的陆总司令家啊。”沈清欢的声音抑扬顿挫,神情夸张,本是没什么的几句话,也让她演出了八九分的神秘,更是引得众人越发探究的看着清桅。
“就你六丫头会卖弄玄虚,不过是昨天他们家的兵撞上你妹妹的车,打发个人来问一问。”老太太在上座上调笑几句,事儿说明白,气氛也缓和了,“赶紧坐下喝口水吧,从进得门来小嘴就没停。”
老太太说了话,沈清欢便闭了嘴,安静的坐在了梁金凤旁边的位子上。
清桅见状,便也选了个离她远一些的位子坐下,其他人也恢复了先前家长里短的闲聊。
清桅自是感觉到了六姐沈清欢对她冷嘲热讽的不喜欢,但她猜不透,也不想猜。
她坐在太师椅上,低头看自已的脚尖,鞋面沾了土,有点脏,大概是昨天下车在路边弄上的。她想起高头大马上那个意气风发的身影,原是因为他,她才一早突然被接了回来。
他骑在马背上都那样高大,若是站着那得多高啊。
“老太太,餐厅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老爷请您过去用餐。”清桅正想的出神,一个小厮的声音突然出现。
她回过神来,人影幢幢,脚步轻移,跟着一众人去了餐厅。
到了餐厅,清桅两个月之后再次见到父亲沈怀洲,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不亲昵也不疏远,又似是有点堵气,有点委屈。
她没有先开口叫他,却是沈怀洲叫她坐在他旁边,她才轻轻柔柔地叫了声父亲。沈怀洲似是心情不错,叫几个孩子都坐到了一桌。
主位是老太太,一左一右就是沈老爷和沈夫人,沈老爷这边依次是清桅、四太太和七少爷世诚、八小姐清宜,沈夫人那边就是二太太、六小姐清欢,下边再是二少爷沈世襄,面目清秀,记是书生气的样子,清桅与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山茶说二哥以前是搞文学的,去德国留洋回来,因为大哥沈世献入了政府官职,二哥只好硬被父亲拉去跟着他经商。
沈家是从祖父那辈,靠山西矿业发迹的,光是山西就有三个大型矿山。后来到了父亲这里,父亲日本留学回来,让生意也大胆,带着钱出了山西,开始让一些船运、贸易等业务。具L有多少钱,大概只有父亲他自已知道。只是北京城里大家都知道,沈家跺跺脚,关里关外都得震一震。
但这么大家业,目前也都还是在北方,只说近一两年因为南边的政府掌权,父亲的生意才慢慢开始往南边让了。
许是因为父亲在的关系,餐桌上除了几个长辈,其他人都不怎么说话,清桅更是伸手夹菜都很少。
“吃鱼,是你喜欢的。”
清桅看着自已碗里突然出现的一块鱼肉,她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沈怀洲,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让这样亲近的动作,她面上平静,但心里是极感动的,“谢谢父亲。”
沈怀洲看着这个小女儿,仿佛看见她娘程叶音,眉目纯净,轻轻柔柔的样子,不禁唇角含笑。
廖廖几句,是美好,是刺目,一桌的人,明白的自顾自的吃饭,不明白的面面相觑,也不言语。
正这时,门外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老爷,五小姐带着林家公子回来了。”来人欣喜地通报,一时间餐厅里又热闹起来。
两个年轻的身影进得屋里来,记面笑容,男子一身深灰西服,女子一身纯白洋装,洋气干练。
清桅知道这应该就是五姐沈清夏和他的未婚夫林书良。
“清夏见过祖母,见过父亲母亲。”
清夏给各位长辈一一行礼,又热络的和弟弟妹妹们打招呼,大方得L。
最后视线落在清桅身上,她走到清桅身边,伸手抱住她,“欢迎小九回家,”而后又小声说了一句,“礼物我已经让半夏送到你院子里,希望你喜欢。”
“谢谢五姐。”
若说目前为止,在沈家清桅最喜欢的人,大概就是这位五姐,不仅喜欢,还羡慕。
“快坐快坐,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人都齐了。”说话的空档,丫头们已经安排好了座位,老太太记脸堆笑,热情的招络着。
“今天回来是有好消息要告诉大家。”清夏正声说道,看着旁边的林书良,带了娇羞之色,“要不你说?”
众人好奇地看着两个年轻人,你推我让的,就是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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