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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腥臭无比的黑血喷洒在地砖,落下点点。
两日后,西绥继后薨逝的消息,传到了大御。
1、
我的驸马,是个极温柔的人。
此时,他正拿着滴血长剑,温柔地俯下身,遮住我的眼,然后对下人们温声笑道:「嗯?是谁把殿下叫来的?」
宫娥太监们瑟缩发抖,无人敢应,最后只有一个小宫女道:「……是、是蒋公公。」
他「哦?」了声,对亲卫吩咐道:「带过来。」
我不住颤抖,在暂时的黑暗里,我嗅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来自那把离我不到三尺的那把长剑,还有……来自不远处的血泊。
我的皇兄,当今皇上,此时此刻就倒在那个血泊里,尚在痉挛,痛苦呻吟,痛斥驸马他狼子野心。
「宣珏,朕待你不薄——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皇兄喘着粗气道,「还把尔玉嫁给了你!你、你就是这么报答的?」
「臣感激涕零,所以,为陛下留个全尸。」宣珏道,我甚至能听到他语气带笑,想必那双狐狸般的桃花眼,也是微微弯起。
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我本是瘫坐在地,听他此言,一把推开他的手,踉跄着扑向皇兄。
皇兄明黄色长袍被鲜血浸染,唇齿灰白,方才那声斥喝之后,他再也无力发声,只在喉里溢出几道呻吟。
「传太医!!!快传太医!愣着干什么,去找人啊!」我听到我自己嘶哑的尖叫。
可是无人敢动。
四面八方,士兵们披坚执锐,那都是听从于宣珏的军队。
我直愣愣地看着血地里,那个逐渐不再动弹的身影,终于泣哭出声。
身后,宣珏叹了声,扔了剑,柔声道:「别看他,殿下,看我。」
他走至我面前,单膝半跪,捧起我的脸。
他眼底有星辰,温润如春水。
我知道他同样,袖里有乾坤,能翻云覆雨搅波澜——但我没想到,他真狠心到了这种地步。
我咬牙道:「……滚!宣珏,你给我滚开!」
我想要推开他,却听到他风轻云淡地笑道:「殿下,我不想杀你,所以乖一些,别让我俩都为难,好吗?」
我那声「不好」还未脱口而出,他又道:「死在当下,尘土归寂,或是活下去。卿卿聪慧至极,知道该怎么选,对吧?」
我崩溃的理智,被悬崖勒马勒了回来。
宣珏太懂我了。
一如我懂他。
这时,亲卫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我不用想也猜到端的是什么。
「公子。」亲卫道,白瓷托盘上,是颗血淋淋的人头,惊惶地瞪着眼,正是蒋明。
我死死盯着宣珏,不想看那还在滴血的瓷盘,只觉得声音都干涩不似自己的:「你被罚跪军机处那晚,大雪,可是蒋公公给你撑了一夜的伞。你真是……忘恩负义。」
「有恩已报,有怨亦要究。我不欠着他什么。」宣珏语气却一如既往冷静,「来人,送殿下归公主府。」
2、
我被暂时囚禁了起来。
宣珏称了帝,诸事繁忙,同各方势力周旋不休。
听说他保我花费了番力气。
那些跟着造反的亲臣们非常不乐意,说斩草不除根,势必后患无穷。
这都是我依稀从下人们的些儿杂谈里,拼凑出如今的形势:
「唉,你说驸马爷最后会把公主怎么着啊?」
「嘘——人家现在可是皇上了。可别再提驸马这俩字了。要我说啊,能留那位一条命就不错了,还想怎么着?接进宫封娘娘啊?近来好多大人们,怕新皇责罪,也怕摸不清这位爷脾气,争先恐后把女儿往宫里塞呢!那位还排得上前吗?你打我干嘛?尔玉……殿殿殿……下!」
我从树荫下走出,苦笑着摆摆手,示意那俩嚼舌根的下人不用害怕多礼。可他们还是抖成筛子,不住磕头。
我道:「无事,走吧。不过,我可不再是什么殿下公主了。」
他们这才一跪三叩,抖抖索索离开了。
想来能理解。我是最小的那个,自小受宠,封号尔玉二字,都是代表「玺」这么个尊贵的象征。
于是性格也刁蛮任性惯了,除了亲信,不少下人会惧怕我。
可如今我身边亲信全没,被宣珏杀了个精光,吩咐下人办事都找不到人手。
我坐在池塘边,掰着手指数了数日子,差不多快了。
以宣珏的能力,半月有余,足够他将朝堂安顿下来。
然后——
宣我入宫。
第二个月初,海棠初开,一纸圣旨来,我被召进宫里。
那个宣旨的公公话里带刺儿,末了非得提我被杀的兄长:「娘娘可真是好福气哟,之前有父兄疼宠,如今陛下还情深。」
我之前哪里跪接过圣旨,差点没把圣旨糊他一脸。
我硬生生忍住,笑道:「本宫也觉得,陛下可是个念旧情的人呢。」
否则也不至于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只为报仇吧?
那个公公明显理解错了意思,以为我在说宣珏对我念旧情,脸色变幻莫测几瞬,终于还是讪讪服软,躬身道:「娘娘请。」
3、
我被封了个贵妃。
后位空悬,我估摸着宣珏是留着拉拢臣子用的。
果不其然,我入宫后三天后,就有个小姑娘蹬蹬蹬跑到我居所,瞪着大眼珠子,问道:「你就是那个占了我位置的谢重姒吗?真是不要脸。就算陛下念着往日夫妻情,留你一命,像你这种人,也该以死谢罪吧?还活着干什么?」
我:「……?」
我立刻反应过来,心里冷笑。
宣珏啊,不愧是你,这么对我物尽其用,留了一命,合着是为了在前朝竖着当靶子呢?
我没说话,放下手里木琴,将小姑娘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看得她有些发毛,才噗哧笑道:「田将军家的丫头?」
「……你怎么知道?」
「皇城里头的贵女,本宫不认识的,少。你是久居南疆吧?」想来,和宣珏里应外合的,也只有那么几家了,猜多少也能猜到。
我起身,将琴旁点燃的熏香折灭:「跟着你父亲进宫的?别到处跑了,宫里严禁冲撞,明政殿在那头,兰灵,带她过去。」
田小姐跺了跺脚,道:「哎你!你给我等着!」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道:「我等着?我等着什么呀?我又没杀你兄弟杀你婢女杀尽你身边的人,也没把你当金丝雀圈养起来,更没笑面虎般撩拨你。小姑娘,可别宣珏笑了笑,就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啦!早点回去吧,宫里可不适合你。更何况——」
我笑道:「我占了你的位置?我倒是觉得,以你的容貌,永远坐不上我的位置呢。」
嘴上没个遮拦的小东西,也敢来触我霉头。
别的不说,单论容貌,当年多少文人墨客,可都是说我「冠绝京都」,以牡丹喻我。
看到田小姐瞬间眼泪下来,哭啼啼地走了,我身边那些被宣珏安插进来的侍女宫婢,都有些屏气,或许是这几天我温和有礼,她们以为我还算好相处。
我道:「下次还有这种不长眼的丫头片子,拦在门外,别脏我耳朵。」
她们唯唯诺诺地应了。
下人的态度,就是宣珏的态度——
至少这么看来,他不打算把我怎么着。
4、
当晚,我终于再次见到宣珏。
一月未见,他仍旧言笑晏晏,自带温柔缱绻的味道,龙袍冠冕在身,倒是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清俊脱俗。
让我想起在陌上时,初见他,他拾起我的长箭,笑着还我:「给,殿下。」
我坐在小几前抚琴,没起身没行礼,只是瞥了他眼,道:「来段囚禁,给个宽容,打个棍棒,喂颗糖枣。宣珏,别拿熬鹰的法子训我。」
「论熬鹰驯马,谁比得过殿下呢?」宣珏倒是照唤我「殿下」不误,在我面前坐下,「珏不敢献拙。」
我停下抚琴的指,沉默片刻,语气冷漠:「你来干什么?」
「你我仍是夫妻,怎么,不能来么?」
「不怕我杀了你吗?」我狠狠按上琴弦,指尖沁出血。
他支起身,略过木琴,不轻不重扼住我的手腕,靠近我道:「琴弦少了一根。不过殿下,想用弦勒人脖子,你的手劲可能不够,会被割伤的。」
他轻而易举收走我袖里藏起的琴弦,扔在一边,然后温柔地捏住我的手,用方巾擦去我指尖血迹,我想要挣脱,却被他摁在地,再在天旋地转里被吻住。
宣珏还是一如当年,动作轻柔和缓,仿佛对待掌中珍宝。再剥去我的外服礼衫,像同床共枕的数千个日月般,在我耳边轻唤:「卿卿。」
我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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