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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了她最烈的毒药,是我从苗疆一位蛊师手里高价得来的。「他的子嗣一个不留。丽乔,等我登上皇位,咱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可我最终漏算了一步:她会将情敌的孩子视如己出。
丽乔失败了,败在她手上。
坐在宫正司和她面对面时我就晓得一切都不可能翻盘。她向来晓得斩草除根,我和我母妃一个都不会留下;即使我有子女,也不会改变什么。我看着她那张因为憎恶而扭曲的脸,突然笑了:胜了我又如何,这些年她何尝好过?守着那样的夫君,她又如何能好过?
我讽刺她:「被心爱之人害死了孩子又贬妻为妾的滋味不好受吧?看着情敌生儿育女和你丈夫恩爱两不疑感觉如何?萧玫安,就算你能救回来郑衍铭又能如何,他又不是你的儿子。等他坐上帝位,太后是谁?我若是周氏,到那时便一道懿旨令你殉葬。噢不对,你还未必能活到郑履珩死的那天呢,你说是不是?」
她只冷冷回我:「我能不能活到圣上驾崩那天谁也说不准,但你是一定活不到了。」
不对——不是这样的。我还想问,当年,你当真没有一丝一毫想过嫁与我?你有没有想过,我不会像他一样爱上旁人,不会像他一样宠妾灭妻,你有没有想……
「娘娘!娘娘!解药找到了,就在长沙王府密室里头!」
一切都晚了。问不问又如何呢?你以后的道路,我是看不到了。
02.番外
Happy
Ending
我从皇后位子上退休第三年,西狄终于平定,三哥带兵将回朝庆贺。此刻,天下太平,国威大振,我难得彻底歇下来享受退休生活。
「娘娘,娘娘!」那天我闲来无事正在教几个女孩打络子时,突然见澄玉一脸紧张跑进来,随后俯下身在我耳边低语:
「娘娘,皇……先皇回来了。」
什么?我当即扔下半成型的络子,不顾女儿们惊异的目光疾步离开。门口涟玉也一脸紧张跟上我,低声道:
「人是在西南角肃顺门发现的,当时正在跟守门的老中人说自己是天子爷……还好被咱们的人发现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溜进内宫的,怕是里头还有亲信。」
「关键是朝中大人们有没有知道这回事的,后头还得查……现在人在哪里?」
「在宣室殿后殿押着。」
「皇上还不知道吧?」
「哪儿能啊娘娘,皇上现在在勤政殿拜佛,送去宣室殿就是不叫皇上碰面。」
「太后呢?」
「太后病着,尚未禀报。」
「先不要告诉太后,一切由我处置。」我说着挑起帘子进入宣室殿。
我转头向殿内看去,只见一个衣着破旧、胡子拉碴的男人转过来看我,「玫安……」
我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仿佛我早已不认得这位三年未见的夫君,然后突然声嘶力竭地大笑起来,直笑得泪水不断爬过脸庞:
「哈哈哈哈……郑履珩!你居然还活着……你居然还活着!」
澄玉涟玉急忙一左一右扶住我,以防我因为过于激动摔倒。郑履珩倒极为平静地叹了口气,声音极为沧桑:
「玫安,朕也没想到还能再遇到你……这三年朕也是九死一生才回到京城。你不必……不必过于激动。」
怎么,他竟以为我是欢喜再见他的吗?我伸出手颤抖着指向他,却只能笑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听他继续道:
「这一路朕也想通了许多事……人常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朕三年来也算吃过许多常人所不能忍受之苦,忍不下时,就想太祖皇帝当年冰天雪地被埋于死人堆下,几乎茹毛饮血存活下来的壮绩……听闻如今已立了新帝?」他看我一脸惊异,竟笑了笑摆摆手:「放心,朕不会问罪于你。如今朕早已想明白许多,当年朕生死不明时,你们立新帝也好震慑胡虏。」
我笑容早已不在。已经到这种地步,他竟还以为皇帝宝座会给他留着?他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只由他继续说下去:
「朕这一路多亏许多人照拂,特别是许由,若不是他朕怎能进入内宫。待朕复位之后,准备设右中书令授官给他,让你兄长也替朕帮衬一下朕的恩人……还有乌玛。」他面色逐渐柔和起来,伸手拉住一女子。方才我竟没看见他身边还有一个身着长袍、披头散发的少女,她面露惊恐,一手护住肚子一手被郑履珩拉着走上前来:「当初朕伤重几乎就要死在西北,幸亏有乌玛一家救助。朕见她柔情似水,服侍朕又极为周到,就把她带在身边,如今已是有了身孕。」他极温柔地看着她,「朕打算册封她为庄妃,以慰一路随行之功。」
简直是一场天大的笑话。我终于忍不住,指着他冷笑:「你在胡说些什么?如今新皇即位三年,朝政稳固,至于你,」我因为报复的快意而声音发颤,「先皇御敌而亡,至今已有三年。郑履珩,你已经是个死人了!还做什么美梦?」
「什么?」他双眼圆睁,微张开嘴茫然地望着我:「玫安,朕与你夫妻十余载……」
「别叫我玫安!」我暴躁打断,「萧玫安已经守寡三年,你还当……十六岁初嫁于你的那个玫安吗?」我凑近他,笑得有些筋挛,「如今只剩下皇上的嫂嫂裕华皇后,你是谁?郑履珩,你不会真以为这宫里还有人等着你回来吧,你的妻妾,你的母后,都巴不得你早就死了呢!」
「你……不会的,母后不会的……」郑履珩眼神空洞地颤声喃喃,我一甩袖子,再不给他胡说的机会:「拖下去处置了吧,注意声响小些,别被人发觉了。另外,你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仔细掉脑袋。」我挥挥手,两旁立刻冲上来数人按住郑履珩,不等他惊呼就塞住嘴巴绑缚起来。他目眦欲裂,拼命瞪着我——然后就被强壮的侍卫狠狠按住头拖了下去。这是我对我夫君最后的印象。
「不必禀报懿宁宫了,母后心软。去把那个许由逮起来审,还有哪些党羽,一并抓起来。」我揉了揉有些痛的额头,看向那个惊恐万分浑身颤抖的女子。随行郑履珩三年,又有了身孕,按理说是不该留了。可我到底有些不忍,罢了,好歹与她说明白。
「乌玛……是么?事情就如你所见一般。你腹中孩子的父亲是个昏君,差点将国家葬送于西狄之手。你是边疆的人?京城是留不得你了,若想活命,我可以差人把你送回家去,但这孩子是不能要的;若舍不得孩子……你心里清楚。自己选吧。」
那女孩怔怔地望着我,一时令我疑惑她是否能听懂我说的话;哪知下一刻她竟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
「娘娘小心!」涟玉急忙扑到我身前,却见那女子毫无袭击旁人之意,径自捅向自己的脖颈。
血流如注。透过那缓缓倒下的女子,我仿佛又看到当年初入潜邸青春活泼的周琇言。我走到她的尸骨前,似是问她,又像自问:
「周琇言,叶婕妤,还有你……他就那般好,让你们一个个都为他丢了性命?」
两旁下人上前收拾尸骨血渍,我则掩面与澄玉涟玉离开。一路上我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仿佛只是做了一场大梦,梦中我与心上人相识相知,随后我遭到他背叛伤害,最后我亲手杀了那负心汉。恍惚间我又看到新婚之夜被挑起盖头的自己,幸福,甜蜜……
不止她们,还有我。我当年又焉不是愿为他付出一切的人?
「娘娘小心,」脚下一绊将我惊醒,澄玉正一脸担忧望着我。我苦笑:「我才三十多一点,却好似一辈子都过完了。」
愿来生,不要珠玉绮罗,不要权势尊位,只愿有一知心人,三餐四季,此生足矣。
如此简单的心愿,可惜此世无望了。
03.番外萧雯
One
从入宫起,我便一直觉得姑母不喜欢我。
我把这种感觉告诉父亲,父亲却说姑母是我的亲姑母,又没有亲生子,绝不可能讨厌我的。「雯儿,姑母与我们是一家人,我们都属于萧氏。」父亲笃定地说。
我却并不这样觉得。虽然姑母没有亲子,但她对几个公主,对皇长子、皇四子、皇五子,尤其是对我内定的未婚夫皇三子,比我亲厚多了。
姑母心底里属于姓郑的,我肯定地想。但我不敢与父亲说,因为他一定会责怪我胡言乱语。
说实话,我一向很崇拜姑母。教导我的嬷嬷曾经用极为钦佩的语气和我说过姑母当年由太子正妃屈尊贵妃,却在短短两年斗倒周氏废后重回皇后之位的辉煌事迹。「换成旁的女子那早就垮下去了,哪还有娘娘这般精神气呀。」嬷嬷一脸崇拜地说道。
我也崇拜。若是我受这样的屈辱,早就气疯了,哪还能忍到先帝厌弃周氏那天。
不过我更崇拜先帝崩后的姑母。皇上很尊重姑母,虽然姑母只是他的嫂嫂。事实上,朝政基本上都由太后和姑母拿主意,而太后因为身体原因越来越懒怠政事,所以姑母是这朝廷的实际控制人。
「这便是你们萧氏女儿的职责。」我和父亲说起时,父亲告诉我,「嫁入天家,适时扛起应当的责任,保证萧氏一族的荣耀——这是你姑母做的,也是你应该做的。」
我很乐意承担这样的职责。从小,我就对做中书令驰骋朝廷的父亲极度向往。萧霆萧霁可以参加科举换得功名,而我身为女子,只有入宫这一条道路。
但是我感觉姑母一点也不想我做她的儿媳妇。而且,她的养子也不想娶我当王妃。
我说的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皇三子,郑衍铭。他是母后最爱的儿子,也是我未来的夫君。当年入宫时父亲说,我要早入宫与皇三子培养感情。我由姑母亲自教养,就等于和皇三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将来他定会重我爱我。
父亲想得挺好。可我压根儿不和皇三子待在一块,哪门子培养感情呀?
事实就是,郑衍铭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郑衍铭。
Two
我十三岁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当了四年牵线木偶的皇上下旨封皇三子为太子,然后退位修行去了。我那未来夫君登基做了皇帝。
而我,依然什么都不是:不是准皇后也不是准皇妃,毫无名分地赖在姑母的懿宁宫里——姑母已经升职当太后了,先前的太后成了太皇太后,也住在懿宁宫。
我开始没觉得什么,照样该吃吃该学学。反正新帝才十四,皇子成亲都要等满十六岁,这还早呢;可父亲不愿意了,他跑去催促姑母:
「太宗皇帝十二岁就大婚了,如今皇上和雯儿的婚事也该定下来……」
「皇上还小,一团孩子气,着急什么?也不怕这么早成婚折了福分。」我瞅见姑母慢条斯理扣着八角团龙纹几子道。
然后趴在门上偷窥的我就被涟玉姑姑抓起来了。我被她连拖带拽弄到偏殿关上殿门,她才用一根指头戳着我脑门子道:「哪有这样三天两头听人壁角的大家小姐?等我回话给娘娘,必要狠狠罚你。」
我嬉皮笑脸和她赔罪:「涟玉姑姑待雯儿最好了怎么可能去向姑母告状呢我发誓我发誓这真的是最后一回了您大人有大量肯定会原谅我的……」
涟玉姑姑板着脸问:「当真是最后一回了?」
我赶紧一手指天:「当真当真绝对当真否则我萧雯就跟姑姑姓……」
涟玉扑哧一声笑出来:「您可真会开玩笑,奴婢原先就是萧氏家奴,自然姓萧,您呀,」她似是有些恍惚,「您这股机灵劲儿,当真和娘娘当年如出一辙。」
这倒让我想起来我一直想问却又不敢开口的一个问题。我上去拽住她的衣角,讨好地笑道:「姑姑,您告诉我,我一直听说姑母对先帝感情深厚,还听说是姑母当初执意要嫁给先帝的,是真的吗?」
涟玉姑姑的笑意就收起来了:「别提了,先帝还是皇子时,整天的跑来找待字闺中的娘娘,不是传书信就是递物件,把娘娘哄得团团转……没出阁的小姑娘家哪懂这些?还以为先帝当真那么钟情于娘娘呢,可不就动心了。想来先帝对那周氏怕也是这一套,不提也罢了。」她不断挥手,面上净是嫌恶之色。不过像是又想起什么,她又说:「如今的小皇上可不一样,小皇上是奴婢瞧着长大的,心性醇厚得很,虽说长得像那周氏但性子却一点也不一样,倒似娘娘的亲儿子。」她叹着气,「萧姑娘,你能遇上这样的夫婿可比娘娘运气好了不知多少倍呀。」
运气好么?我倒不觉得。我面上嗯嗯啊啊,心里头却直叹气。
Three
我和郑衍铭,当真是没缘分。
打小儿就是他在鸿宁宫,我在凤仪宫;后来先帝驾崩了,我在宣室殿偏殿,他还在鸿宁宫;再后来他登基了,他在勤政殿,我在懿宁宫。宫里头这么大,我俩想打个照面也难,更别提什么青梅竹马了,瞎掰。
当然我们也不是一年到头见不着面:逢年过节的,宫里头孩子都在一处玩,他总会向我点点头:「萧姑娘好。」平日里我的嬷嬷怂恿我去他宫里送点东西,他总会一丝不苟接过来点点头:「多谢萧姑娘。」他生个什么病了,我也跑过去看着,他总会躺在床上有气无力朝我点点头:「有劳萧姑娘。」
萧姑娘,萧姑娘,萧你个头。因为郑衍铭出疹子在他床前打了一个月下手的我气呼呼丢下手里的湿毛巾,撒腿就走。
皇长子郑衍钦都看不下去了,跑来安慰我:「他这小子就是犯浑,面上冷冰冰,其实心里头说不定怎么样呢。指不定他对你早就情根深种,只是面上不好意思表现出来而已,你信不信?」
我想了一会儿,诚恳地说道:「我不信。」
没几天他的疹子就好了(当然不是我的功劳),又没几天,他当了皇帝。
当了皇帝的郑衍铭对我更加冷淡。我等他下朝去给他送一贴强身健体的药,守门的中官说皇上不见客;我等他午睡起来去给他送瓜果,守门的中官说皇上不见客;我等他用完晚膳去找他求几本御书房的藏本,守门的中官还说皇上不见客。
我乐了:这时候都不见,难道你还翻牌子不成?
于是我掀开帘子就进去了,一进门——
好家伙,郑衍铭和一个小宫女正推心置腹说悄悄话呢。
我和他们六目相对,半晌,我尴尬地张开嘴:「不好意思,抱歉,对不起,告辞。」
第二天中午皇长子——现在是河间王了——跑到懿宁宫给我通风报信:「那个宫女叫吴蕊蓝,没家世,没背景,京郊农户出身,打小跟在三弟身边伺候的,和三弟关系好些也情有可原。哎呀呀,她再怎样也就是个妃,你是正宫,大度一点嘛。」
我双手覆面悲愤长啸:「想我萧雯这些年浪费多少看书学习的时间用来讨好郑衍铭,想不到他早在外头和别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去了,我啊,白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河间王挠头:「书有什么好看的,」他想了想,安慰我道:「那你以后就只管尽情看你的书去好了,反正我弟弟也不喜欢你,讨好他也白搭。」
扎心了,我看着他,欲哭无泪。
Four
整整两年,我几乎住在了弘文馆。因为姑母与我的管束变少,我扔下女四书从盘古开天辟地一直读到太祖马背上得天下。我也碰到过几回郑衍铭,做了皇帝的他越发不怎么说话,每次都只看我一眼便匆匆离去了。
我最多行个礼。说来,我已经两年没有去烦他了。
对我而言最大的伤心事是河间王就藩。虽然衍钦的封地离京不远,但我还是在送别那天哭得稀里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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