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


春日苦短,四月初八,汤晟离京北上。
初七傍晚,卖桃花米酒的老翁最后一次来西巷。我打了一壶酒回小院的时候,迎面遇上院里的小丫鬟。
小丫鬟见到我好心提醒:「姑娘,你谨慎点儿。」
「怎么了?」
「将军刚从宫里回来……」
剩下的话小丫鬟没说,我却懂。汤晟偶尔从宫里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要么发呆,要么发火,跟平日里不一样。
能让他失魂落魄的,或许是朝政大事,也或许,是别的人、别的事。
我抱着米酒和桃花进门,看到他面色微微愠怒。
我放好米酒,准备去插桃花枝的时候,他拉住了我。
「玄柔。」
「我在。」我反握住他的手,将桃花放在桌上,倚着他的膝盖靠坐在他身侧,「将军见着她了?」
汤晟良久失语。我定定瞧着他,在他乌黑的双眸中甚至能看清我的样子。
许久后,汤晟轻叹一声:「她离我那么远。华服锦簇,我看不清她的脸。」他抬手摸我眼角的痣,「玄柔,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了。」
我乖巧地仰头,任他摸着:「怎么会呢?玄柔在,将军就忘不了她的模样。」
汤晟的声音很轻,「玄柔,抱歉。」
「能像她是玄柔的福气。」我笑着,「如果不是将军怜悯玄柔,玄柔如今还在梦香楼,哪会有幸住在这所小院,又哪会有心情买桃花米酒?」
我着急去开酒壶:「老翁说这是最后一窖酒了,今日专程送来的。」
汤晟拦住我:「不急。」他看向桌上的桃花,「难得这个时节还有开着的花枝。」
「老翁说,是他从深山折来的。」看汤晟心情转好,我从桃花枝上摘了一朵桃花下来,递给汤晟,「芳菲还未尽,将军倒是伤春又惜春。」
我原本只是随手赠予他,他却捏着花朵端详我片刻,将桃花插在我了的发间。
他笑着:「浑话。」
「将军刚刚骂院里的小丫鬟了?」
「干活毛手毛脚,我没说,只瞪了两眼。」
我噗嗤乐出来:「那吓得小丫头快哭了。」
「你们啊,胆儿真小。」汤晟有点无奈,转念间又低头看我,「刚刚也吓着你了?」
「没有。我不怕你。你最凶的样子我都见过了,别说瞪我两眼,就是十眼也不慌的。」
「我什么时候给你最凶的样子了?」
我抿嘴,贴上他的耳廓,悄声道:「昨夜将军咬牙,打我拧我揉我,还发狠说要吃了我的时候,挺凶的。」
「孟玄柔。」汤晟难得叫我全名。
「嗯,将军我在的。」
他展颜笑开了:「跟谁学来的招数?没羞没臊。」
「你言传身教的。」
「我何时教过你这些?」汤晟抱我更紧,吻我的额顶,「你污蔑我。」
我也不甘于示弱,叫他的字:「汤沐宸,你夜夜这样教我,怎么太阳升起,你下了床便不认账了?」
他还笑着,算是认了:「那你怎么不学点好?净学这些?」
「这些学来哄将军开心。」我翻身投进他怀里,指腹揉展他皱着的眉心,「将军开心了。我也开心。」
汤晟温言款语:「有你在,难得不开心。」
我鼻尖蹭着他的下颌,吻上侧颈。他抬头,昂着下巴让我轻咬喉结。
他每每开口说话,喉结跟着轻动。他问我:「玄柔,我明日走了,不知何时回来,你会想我吗?」
「会。」我实在舍不得他,同样问他,「将军会想我吗?」
「自然。」
「那我静等将军回来。若那时恰逢桃花开了,我便在院里的桃树下等你,若桃花没开,我便穿粉色衣衫,在门前等你。」
「好。」
4.
春日约
我没有等来汤晟。
翌年开春的时候,比汤晟先一步到将军府的是皇帝的旨意。将军府上下将近百人被禁足,传闻是汤晟在关外叛逃,已消失数日。
我在小院连日出不去门,不知道外面都有什么消息。小院的桃树打了花苞,我穿着粉色衣衫,在桃树下日日盼着汤晟能回来。哪怕回不来,也要带个信儿回京才好。
三月初十入夜,我还未洗漱,便听见院内一阵喧嚣,皇帝的人马把将军府翻了个底朝天。
府内一时间慌乱,人声鼎沸。皇帝下旨将军府所有人关押入狱等候发落。
皇恩如山,来时快,去时也快。将军府的荣耀在这一夜瞬间倾塌。
初十的夜很长,我在冰冷的牢狱里彻夜心惊。天快亮的时候听到有人叫我,声音很低,就在隔壁。
「玄柔姑娘。」
他连喊我三声,道:「姑娘,我是仲喜。」
我万分惊讶:「仲喜,你怎么在这儿?」拖着沉重的铁镣靠向墙壁,我努力与仲喜离得更近一点儿,「将军呢?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是因为仲喜天生嗓子哑,还是哭了,他声音艰涩:「将军……将军在塞北。」
「他怎么不回来?」
仲喜啜泣两声,哭声显露。
他哭得我心慌,使得我更着急:「仲喜你说话啊。」
「姑娘,将军留在塞北,回不来了。」他哽咽着。还有什么能让八尺男儿哭成这般模样。
我犹如被当头喝棒,心口猛然收紧:「回不来是什么意思?是……叛离了?」
「断然不会。将军至死都忠于朝廷,从不曾生过二心。」
「至死?」
上一页返回目录 投推荐票 加入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