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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冷喝道:「还有理了你。」
谢重姒用手心折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安荣郡主的头,又道:「父皇午宴上指着陈墨训我,说『看看别人诗词书画,堪称绝佳』,我都没什么反应呢。陈墨怎么你了吗?非得砸人家琴?还给人家背地里使绊子?」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样子嘛。」安荣郡主撇撇嘴,被一直喜欢的堂姐训斥,她难过得快要哭出来,「她这种人,就面上功夫做得漂亮,场面上顾着出风头,私下里乱七八糟地编排你……」
谢重姒手上把玩着把玉骨折扇,以扇击掌,听完安荣郡主的话后,叹了口气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她如何编排我,关你什么事?今儿她招惹你了?好端端上去把木琴给砸了,你说你这事做得是不是有失妥当?是不是莫名其妙?再者,她有没有说我坏话,你是她肚里蛔虫,知道个清楚明白?没风没影的事儿别说的信誓旦旦,要是假的,你这不也算编排人家?最后——」
谢重姒顿了顿,摸了摸安荣郡主的脑袋,道:「我又不是活于别人口中的。我怎样,我该怎样,我自个儿说了算。你操不了心,别人也下不了判断。知道你是好意,但下次别这么莽撞了,嗯?」
安荣郡主这才止住抽抽搭搭,点了点头,道:「……那我回去给她道个歉吧。」
她揽着谢重姒的胳膊,娇憨地笑了笑,跟着一路走远了。
蒋明听得入神,回过神来,就听到谢策道哈哈笑了声,似是心情好转,无奈地摇头道:「重重这个丫头片子啊,唬起人来一套一套的。蒋明,你去年不是还和朕说,安荣不喜重重么?看,这不是听话得很。」
蒋明笑呵呵地道:「殿下随您和娘娘,为人行事中肯不偏颇,自然能得人心。」
他边说着,边给谢策道换茶,顺便扫了眼棋局,却惊讶地发现,方才稳占上风的宣珏,竟然落了后。
等换完茶,蒋明再仔细一瞧,原来是宣珏一连下了几步昏招,像是思绪不定,神游去了。
蒋明:「……」
赢棋不好,但也不能这么糊弄陛下啊!
好在宣珏倒是面色如常。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棋局,思索片刻,又重新布局起来。
刚刚的确是心思没在棋盘上,但还能补救。
能打个平局。
他料得不错,最终黑白各半,胜负不分。
谢策道也没在意他那几步一塌糊涂的棋,只不咸不淡夸了几句,笑着起身,对蒋明道:「哈哈哈走,去看看重重。朕就说这丫头会记着朕训她吧?这不,转头就把朕抬出去压人了。宣珏,你随意即可。」
「恭送陛下。」宣珏恭敬而道。
等谢策道走后,宣珏又看了片刻棋盘,捻起那几颗棋子,缓缓一叹。
确是不该分心的。
更不该的是……他有些动心了。
可戚文澜那家伙的心思路人皆知,同他交谈时,嘴上三句不离谢重姒。
他肯定不能夺人所好。
只能躲得越远越好。
反正好在,他们也从来没甚交集。
……除了戚文澜总会提起。
终于,有次戚文澜找他喝酒,文人清谈都有小酌,宣珏没拒绝,同他平分了半壶酒,两人都有些醉醺醺的。
戚文澜又开始絮絮叨叨:「守拙园里头野物好多。我昨日去的时候,看到东边园子里,竟然有三只鹰,威风凛凛,爪尖牙利的。一问,是谢重姒训的。好家伙,我都还不会训鹰呢……」
「……别说了。」宣珏按了按眉骨,酒劲上头,有些醺然。
「啊?」戚文澜这个憨憨不明所以,「你说什么?」
「我说,别说了。别提她了,行么?」宣珏放下手,眸中神色压抑,「我不想听。」
戚文澜挠了挠头:「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你说我也是哈,兄弟出来聚偏提女人哈哈哈,下次不会说了。来喝酒!」
宣珏既释然,又有些遗憾失落般,叹了口气。
他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否则一旦离得近了,会忍不住靠得更近的。
于是,之后一段时间,他有意和戚文澜保持距离,略微生疏。
以至于戚文澜护谢重姒南下江南时这件事,他都不晓得。
因此,在画舫登船处,见到戚文澜时,宣珏微微一讶,更是在注意到旁边公子打扮的谢重姒时,呼吸一滞,然后才颔首邀请。
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说来,似是因着离京在外,不需注重繁琐的礼节,谢重姒要放松很多,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店家柜台上,听到他说话,抬眼瞧来,惊喜极了,笑道:「那就多谢了。」
宣珏知道,同样惊喜的,还有他。
他没忍住,同她在船上待了一宿——否则以他的性格,第二天若有事,不会彻夜不眠的。
甚至于听戚文澜说她发热风寒后,匆匆赶了过来。
戚文澜是真的急:「……娘的,她中过寒毒,也就这一两年身体养得好了点。受寒了真不好办。」
宣珏不语,迟疑片刻,还是替她把了把脉。
却在看到她腕处细细密密的伤疤时,愣了愣。
这些疤痕有犬齿印记,像是实在忍受不住,咬啮出的伤。
身在皇家,身不由己之事诸多。
就算像谢重姒这种,备受宠爱的,也会受磨难、遭波澜,会行至水穷处,无可走之路。
宣珏指尖一颤,尚显镇定地把完脉,寻了三四宫女,让她们带谢重姒泡了温泉发汗,然后守在床榻旁假寐。
他想,他可能要捋捋他的心。
这一捋,就是一个月,过了中秋,还在春莺啼晓被戚文澜撞破那幅画。
戚文澜当面沉了脸,没说什么,第二日就找上门来,掀了桌子:「你什么意思?!」
这时,宣珏还没捋清,只得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话不敢说太满,也不敢否认,只道:「如你所见。」
可出乎意料的是,戚文澜这种不分明不罢休的人,神色变幻莫测几瞬,不知道顾念什么,撂了句狠话就走了。相较他的脾气,这次好说话得过分。
再见戚文澜,是被他劫出牢狱。
说实话,那月余记忆,宣珏不甚清晰了。像是个混沌而支离破碎的梦。
只记得那晚风雪催骨,凌冽磨人。
耳畔北风呼啸像是魂魄哀嚎。
谢策道居高临下地给宣家定了命运归属,又施舍给了他一条命。
……而那晚,是个唯一深刻的噩梦了。
深刻到后来,总是又入梦来,让他半夜惊醒。
醒后见身侧人呼吸轻缓,睫毛轻颤,月光一镀,遥远不真切。
宣珏看向月下书桌上,那张被他叠起、夹入书里的信。
所有的关于宣家被查的真相。
大齐政况纷乱,当今皇帝太子,都是如出一辙的狠辣霸道,易遭人口舌、引得民愤。
自然有人会朝他这位有着「共同敌人」的驸马,伸出橄榄枝。
波涛早就在暗涌了。
宣珏收回目光,心里实在一团乱麻,低下头,吻了吻谢重姒熟睡紧闭的眼。
平心而论,他对谢策道和谢治父子俩,没甚好感。
投靠某个野心家,暗助他们登基篡位,借其手杀人,宣珏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事实上,这是一本万利的。既不暴露自己,又能成功复仇。
他悲惨的身世,宣家那一百三十二口人命,就是最好的投名状。
但那样……
谢重姒不可能保得住。
他的重重,是个多么有手腕的人啊。
哪个登基的新帝,敢留这么一位前朝公主呢?
……除非称帝之人,是他。
可机关算尽,还是没拦住闯进宫闱,撞见他手染鲜血的谢重姒。
谢重姒那双杏眸里,尽是惊愕。
宣珏不知怎的,想起昔年朱雀大道,浩荡车驾迎皇女回朝的那日。
也是如今一般的春。
那双轻纱里的眼,似雾似霞,灵动美艳。
如今这双眼里,落出两行泪来。
「殿下,别看他了。」宣珏长叹而道,「看我。」
看我。
重重。
看看我,行吗?
别看谢治了。
他……你皇兄,你的哥哥,被我亲手杀死了。
你越看,越会恨我啊。
时至今日,宣珏知道——
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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