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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武帝驾崩,七皇子萧珩继位,国号「文」。
他登基前和我彻夜长谈。
我们中间摆着武帝那道赐婚的旨意。
他道:「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我道没关系,「我只要当皇后就可以了。」
他道:「我可能永远不会碰你。」
我道没关系,「我只要当皇后就可以了。」
「我将来可能会纳很多的妃。」
「没关系,我只要当皇后就可以了。」
「那你为什么……」
我道:「我钱挣够了,闲得慌。」
他起身离去。
离去之前,他背对我道:「好,在我有生之年我保证后位都是你的,我给你统御六宫的权力,准你母仪天下,让你参政,或者你想要别的什么也都可以。」
「苏姑娘,我知道你喜欢九弟,我也知道这个帝位我是怎么得来的,你是个可怜人,我除了不能给你喜欢,其他的我不会苛待于你。」
我道:「谢陛下。」
文帝元年四月初二,我二十二岁,荣登后位,掌凤印,拥有半壁江山。
午夜梦回,我常见到许多许多人。
文帝二年,我亲持一道封相的圣旨登门闻府,给闻照行大礼,请他出山辅政。
两三年不见,四目相对,好像有很多的话可说,又好像什么都不必说。
他郑重接过我手中圣旨,叩首道:「臣领旨谢恩。」
我转身离去之时,他叫住了我。
还是旧时称呼,他唤阿蓉。
「你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我回头笑道:「挺好的。」
「我没有再瘦。」
「看得出来。」我道。
我走后的事情是妙岚后来帮我打听来的,听说在我走后闻照泣不成声。
家人问他怎么了,他说他想起来还欠我好多好多钱。
18
文帝五年冬月,我出京郊给我母亲牌位上漆,遇到个抱着亲人骨灰在路边无助哭泣的小姑娘。
看上去也就十来岁的样子。
像极了当年的我。
只是那时候我有人助,有个风华妙然的少年给了我一方手帕,还忍冻脱下了自己的氅衣。
我收留了那个小姑娘,给她起名叫妙岚,问她对暴富感不感兴趣。
文帝六年,萧珩长子出生,起名萧翊。
当然不是我生的,是他一个妃子生的,他可能为了不使我寂寞,一茬一茬往宫里纳妃。
我一般不参与。
萧翊母妃身体不好,萧珩问我可愿意代养之,我道行吧。
次年冬,苏芷韵病重,临死前想见我一面。
我摆驾闻府,进去见到她,她第一句说的是:「苏芷蓉,我恨你。」
「可是我也羡慕你,」她接着道,「我羡慕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大笑,大口吃饭,而我多露几个牙齿都会被母亲打手心说我没有了大家小姐的样子。」
「我羡慕你可以跑着扑到爹爹怀里,搂着他的脖子要他抱。」
「他从来也没有抱过我。」
「我羡慕你可以像那些下人,挽着胳膊露着腿,在夏日里下水捞莲蓬,采荷叶……而不是像我一样再眼馋也只能远远看着。」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快活?」
「我当时远远偷看你的时候,我想你叫我一声,哪怕只有一声,叫我下去带我一起玩,我也可以真心实意叫你一声姐姐,再也不欺负你了。」
一时屋中只有她的低泣声,我无话可说,悲剧是由她自己造成的,我也无可奈何。
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我问:「大人之间的恩怨归大人,按理说你不应该那么恨我,你为什么那么恨我?」
她一顿,神情恍惚,「我也不知道,从小被我阿娘耳濡目染吧,再加上我以为爹爹一直不回来,是因为你们母女在府中,才使他对家生了厌恶,我便愈发痛恨你了。」
「除了使手段,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得到,该怎么表达喜欢,我那样喜欢闻照,那样喜欢。」
她深深望着我,「姐姐,我知道错了,闻照跟我成亲以后从没有跟我同房过,你听了这个,心里能不能痛快些,你可以……原谅我吗?」
我站起来道:「不可以。」
我道:「我的好妹妹,以后别再见了。」
迎着她的哭声我走出门。
外头风很大,寒气刺骨。
我笑着笑着就哭了。
刚来那会儿我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我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中二得恨不能在街上大喊颤抖吧古人,你们的大女主来啦!
少年时我在苏芷韵母女手底下辗转苟活,以为那就是我人生中最艰难的日子,原来不是。
我不知道更长的苦难还在后头等着我,我终究跟这里的人一样,归于平凡,淹没于平凡,被动接受命运的馈赠与蹂躏,面对疾病、天灾、人心算计,我一样无能为力。
我唯一的优点是命比他们长,恨我的人,我恨的人,爱我的人,我爱的人,我一个一个送走了他们。
那些欢快的,痛苦的过往,留我一个人回忆。
然后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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