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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事世如何无常,我们总是得笑笑才好,杨兄说得有理。」他拢了拢被子,迷迷糊糊地呓语。
我摸了摸自己僵硬的脸庞,不再回忆从前。
五日之后,七皇子带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娇艳女子回府,我按他教的语气动作冲进檀园。
只说了一句话,我便红着脸再说不出话,他与那两个女子赤条条地躺在一起,我还未经人事,羞臊得不知该将眼睛放在哪里。
好在他也并未跟我说话,只是与那两个低眉顺眼的女人吆喝,最后我按照之前说好的样子哭着回了姜宅。
父亲对我说了皇上密诏的事情,又交代我只可为妇人事,万不可多嘴朝政事,更不可插手朝政事。
「皇上疑心病重,亲儿子都那样毫不留情,何况你一个知道这么多的儿媳。」父亲忧心忡忡,唉声叹气。
「父亲不知么?中宫与东宫给皇上用毒。」我想父亲应该是不知道的,这样的事,皇上不会提起。
「怪不得皇上这般决绝,你去陪陪你母亲吧。」父亲拿茶杯往嘴里连送了两次也没喝到,最终抖了抖手放在了案几上。
闹腾了四五日之后,良妃娘娘亲自出宫迎我回了皇子府,那两个歌姬乖觉地来我面前卖乖讨好。
我没听清她们在说什么,只是暗暗奇怪为何七殿下能够与她们行周公之礼,是酒的缘故么?
可能,七皇子有什么别的法子吧。
整个京城都是七皇子的耽于美色和我的新嫁笑话,在漫天双生子歌姬的香艳秘闻里,也有一桩略带血色的筹谋。
七皇子为给「大舅子」赔罪,让溯阳王主宴宴请禁军统领姜厉——我的假哥哥,酒过三巡后因一美人起了争执,七皇子趁大舅子酒醉踢伤大舅子下身,划破大舅子脸皮。
这个所谓的禁军统领是东宫杀我大哥后假冒的,如今脸上被划,人皮面具破损,自是难以维持出门。
还好大哥福大命大能回来,要么这般偷梁换柱,就再没人识破东宫的阴谋。
前不久,皇上刚刚让七皇子跟着禁军统领掌管京城军务杂事,如今禁军统领「病倒」,军务的事自是落在七皇子身上。
纵然所有副将都是东宫的人,但七皇子寻一些漏洞与机巧还是十分方便的。
芙蕖刚开的时候,七皇子一直心心念念的兄弟——杨武回来了,夜半十分,从房顶跃下。
「你家房顶什么时候这么难拆了,你看闹得我满身土。」杨武拍了拍身上,转眼看到我,愣了一下,尴尬地挠着头道:「宋嫂子啊,……也在,呵呵……」
我略略施了一礼,不去纠结称呼,退回七皇子身后。
「你就不能走窗子?冒冒失失的。」七皇子虽嘴上嗔怪却是热络地引他坐下,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别看了,跟我奶奶似的。」杨武不耐烦地灌了一口茶,拂过七皇子的手。
七皇子扭头引我欲介绍,杨武促狭地笑着问:「怎么?我看你是娶了媳妇忘了兄弟!」
「杨将军说笑了,七殿下时常提起你,英武神勇,义薄云天。」我看着两个打闹的少年上前打岔,试图提醒他们今晚的事宜。
「真的?他有没有说我很厉害?」杨武一下蹿到我面前,低下头认真地问询。
我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一步,点点头取出金灿灿的皇帝密诏。
「杨兄,咱们赶紧谈谈正事,不然,你今个儿别想睡了。」七皇子变得很像个小孩子,拉着杨武坐在椅子上。
皇上有诏,要杨武拿到东宫的虎符,全力保护七皇子安危。
杨武看过后跟我再三保证,七皇子交到他手里没问题,狡黠的笑容竟让我面上一热。好在他没再对着我笑,掏出了一张纸,往烛火上烤了烤递给七皇子。
纸上写着镇北将军的筹谋,镇北将军已经见到了我大哥,知晓了京中局势,正派手下军士小股乔装一点点进京。
原来不光京中,宋睿泽连整个京畿都控制得很好。从各个边城到京中的路都被太子把得死死的,不要说过军队,就连离京城稍近的匪窝都剿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盲点。
「我爹说了,东宫还没拿下沙城军,他派来的那些兵,面熟的偷偷潜进了沙城,面生的都慢慢往京城聚了,宋兄,学没学会我教你那一套军中的法子?弟兄们等着往你们禁军里插呢!」杨武笑得不怀好意,突然偷袭……偷袭了七皇子的下身。
「别!婉蓉在这里,你闹什么闹!」七皇子扫我一眼岔开身,将桌上的纸认真叠起放在里衣里。
「哎你干嘛去?」杨武突然又飞出了屋外,惊得七皇子伸手唤他。
「给你砌房顶!」
屋顶有细细碎碎的声音,时不时落些土下来,一会儿后彻底没了动静。
「莫要见怪,你别看他这个样子,身手可好着呢!」七皇子引我入内室,脸上笑意融融。
「这大半夜的,他这样贸然出现,又贸然离去,他在京中世家公子里这般有名,万一被东宫的人发现了可怎么好?」我踌躇一阵,总归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
「杨兄若想藏,没人找得到他。放心吧,他是父皇看中的人。」七皇子躺在床上为我腾出一块地方,笑着翻了身。
也是,杨武的父亲是大御武功最好的将军,母亲又是武林盟主,从小在沙场上长大,定是有过人之处。
「睡吧,杨兄不会失手的。」七皇子取下床头的匕首搂在怀里,见我还没躺下便迷迷糊糊呓语。
我轻手轻脚卸掉钗环,看着他蜷成一团的样子皱了皱眉头。
刚刚束发的少年本该肆意驰马,本该富贵潇洒,可如今却夹在他父亲与哥哥之间,争权夺利,假面示人。
如果,如果世事真的像看起来那般平静无波,就好了。
奢望而已,七日之后杨武得手,皇上命我写太子谕,谕传五万禁军秘密潜入九宫山。
可笑呵,多年前他亲手教我写字,字字句句像极他的笔迹,如今我却要用这一模一样的笔迹置他于死地。
搁笔后指尖再抑制不住地颤抖,我亲手写下了他的死期,七月二十三。
「皇上,家父可提前赶到,您尽可安心。」杨武像幽魂一般从柱子后面冒出来,对着皇上嘴里不再浑说,礼数却还是稀稀拉拉。
皇上见杨武来了,谴我与良妃娘娘出去,她让我陪着去上林苑看花。
上林苑中的花儿比御花园中的盆栽高大许多倍,格外美艳。
行至浮玉桥,忽见太子伴着他大肚子的妻子登桥赏莲,听闻太子妃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我不记得再相逢时寒暄了什么,只记得擦肩而过那刻,烟柳枯槁,夏花失色。
隔天我便病了,突如其来地倒了下去,浑身软绵绵的没一点儿力气,碧娘说我惊惧、忧思过度。
惊惧么?
是惊惧的。
我梦见了宋睿泽,不同于千百次的玉面皇袍,他浑身血淋淋的,一会儿被万箭穿心,一会儿被乱棍捶打,一会儿被砍下头颅。他被万箭穿心时眼睛掉了出来,掉在我手上,黏黏腻腻;他被乱棍捶打时,吐出了心,依旧是在我手上,还咚咚跳着;他被砍下头颅时,滚到了我怀里,张着嘴笑。
忧思么?
是忧思的。
我不清楚七月二十三那天会发生什么,杨武真的像七皇子口中那样恍如天人无所不能么?父亲与大哥那边到底会有多少自保之力呢?皇上能够保证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都不会有叛么?纵然镇北将军戎马一生,一生武人,真的能会安排筹谋得尽善尽美么?七皇子那样的孩子心性真的会在这场角逐里胜出么?
「皇子妃,该喝药了。」碧娘扶我起身将勺子抵在我唇边,再盛第二勺时缓缓开口:「您这是心病,喝再多的药都没有用。」
勾唇一笑,我想,脸上的笑比这药还要苦。
我如何不知这是心病?
我自小身体便很好,没什么病痛,每一次,都是因为他吧?这样卧床不起。
「医理讲心病难医,您若不好好振作,长久以往,会得心疾或是头疾,无论哪个都不是长寿之兆。」碧娘索性直接撂下药碗,苦口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