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他们大婚时,我曾那样诅咒过,如今好似要应验了,我却高兴不起来。
「良谨,你怎么了?」他抚了抚我的长发,别上一朵红色的腊梅。
「小花,是你么?她那样,是你做的么?」我拽住他的衣角,向他靠近。
「她自己的身子不争气罢了,我堂堂太子,何苦用那下三滥的法子。」他拥我入怀,轻轻喟叹。
「我大哥的性子好像有些变了,也不在家里住。你们同在南疆共事,你劝他多回家……唔……」他的手轻轻插进我发间细细摩挲,温柔地吻着我的唇,堵住了我还要说下去的话头。
「良谨你看,我的衣裳上有你。」他帮我整好头发之后,掀起一片衣角,上面用与衣同色的丝线绣着良谨二字,丑而大。
「这莫不是你自己绣的吧?」我想着他拿针线的样子,忍不住笑将出来。
「莫要笑了,我练了许久呢!你的衣裳上都没有我。」他红了脸颊,戳我的脑门。
「我的衣裳上也有你呢。小花。」我翻起裙角给他看梅花,细细碎碎。
我又开始绣鸳鸯,想做一个荷包给我们,挂在大婚后的床头。
可鸳鸯还未绣成,家里便又出了事。我大哥回来了,是真的大哥。
原来,他从南疆带回来的大哥,是假的。
大哥断了一条腿,容貌尽毁。大哥说他差点回不来,大哥说他用了三年之数改头换面才得以回家。大哥说宋睿泽剥了他的脸皮,将他丢在南疆石山谷底。
大哥说嫂子是宋睿泽的人,早已不能再信。大哥说宋睿泽丧尽天良,亲手将妻子送于闽南苗人玩弄。大哥说姜婉莹中了南疆的不治之毒。
大哥说宋睿泽要谋死姜家。大哥说宋睿泽对皇上有不臣之心,急于取而代之。
「宋睿泽与我姜家,不共戴天。」大哥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只是恨意深切。
那……我与他呢?也得不共戴天?
宋睿泽,你既要谋死姜家,又何必,又何必对我百般挑逗!
「婉蓉,我不管你与竖子孽情多深,你要记得你是姜家人,他能谋死姜家,早晚也会谋死你!」父亲扫过我暗沉的脸色,直白地提点我,讥诮阴鸷。
我松开紧扣桌角的手,看了大哥一眼,竭尽全力忍着泪道:「女儿九岁承教,若像寻常小女儿一般只知儿女情长不辨是非黑白,也当真是白读了那些书。」
父亲将大哥藏在密室,交代我与母亲万不可露了马脚。
隐忍不发,暗中摸索,韬光养晦,一击必杀。
我知道父亲定是忍不下子女受的这般屈辱,他不会让东宫好过。
母亲让我带着碧娘入东宫,用催死药解姜婉莹的不治之毒。
催死药,会让人回光返照,也会让人提前……
终究,我没有心软,备好一切去东宫找宋睿泽。
「良谨,你很久没有过来了。」他站在朱红门下向我伸出手。
那双手,剥下过大哥的脸皮;那双手,碰过嫂子的身体;那双手,搅弄风云要置姜家于死地;那双手,翻雨覆雨要取皇上而代之。
「良谨。」他见我怔怔盯着那双手不出声,便提高声音再次唤我。
「我想去看看姜婉莹。」最终我也没有走过去,只是同他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姜婉莹的双眼深深凹陷了下去,双手如同嶙峋的枯木,被褥下有一股一股的恶臭。
她很糊涂了,只是双目无神地说着「别过来」,并不认得我是谁。
我支走了本就懒散侍候的丫鬟,让碧娘给她吃药,又将脖子里的传世玉环解下放在她手里。几乎是瞬间,她便双目清明。
「快,快,快让父亲防备,大哥是假的……」
「嘘……你知道什么,都告诉我,你只有一盏茶的时间。大哥回来了,真的大哥,回来了。你看玉环。父亲不会放过东宫,会替你们报仇。」我握紧她的手,又让碧娘给她喂药。
姜婉莹告诉了我很多事,与大哥所说一般无二,桩桩件件都是他在削减姜家与皇上的实力。
末了,她用力将我拥进怀里说:「妹妹,当年,瑞嫔是他的人。」
瑞嫔?
就是我十四岁那年有脏药的那个妃嫔,姜婉莹偷的就是她的药。
瑞嫔是他的人。那么,无论她偷与不偷,他们都会吃下那药,他们都会睡在一起被发现,他们都会……大婚。
这是一早就布下的局,无论如何都会天衣无缝。
呵,事发的前一晚,他冒险来我房里陪我,竟是这般缘由么?
他与姜婉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
「姐姐,你受委屈了。」沉吟片刻,我还是唤了她一声姐姐,无关乎原谅,只是可怜她而已。
只有短短一盏茶的工夫,却像过去了一辈子那样长。酸甜苦辣,人世百味,我们姐妹一一尝过,到最后一刻便是所有苦味都弥漫在唇齿间久久不散。
待她又恢复那般行尸走肉的样子时,我抹干眼泪冲院门外跪着的两个婢女大发脾气,发泄够了才又回到他的书房。
「良谨,我命人择了好些桃花树,等开春时移到东宫来。我们大婚的时候就能开,取『桃之夭夭,宜室宜家』之意,如何?嗯,我们一定要在春日里大婚。」他提笔画了满纸桃花,春意盎然却灼伤我的眼。
「良谨,你怎么哭了?」他搁下笔又一次向我伸出手。
「为何我不能早早嫁于你?明明你第一次见我就说要娶我的啊。」我伏在他的肩头放声哭泣,话里三分真七分假。
「良谨放心,我会给你全天下最好的大婚,我们不按礼部的规制办,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的大婚礼上放很多很多桂花糖……唔……」我踮脚吻上他的唇,第一次主动攻掠他的唇舌,肆意狠厉。
老天爷可真是爱玩笑,将所有事情都变成了轮回。
此刻的我们多么像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一个絮絮叨叨说着大婚,一个忧心忡忡想着分离。
可我是真的没想到,他处理姜家是如此干净利落。
我才把姜婉莹说的话都转述给大哥,爹便一脸愁容到了密室。
「东宫的人给皇上呈了密折。奏我居政有功,事事躬亲。怕是明日皇上便要架空我了,若是放在从前,我或许会赞他体谅我年老帮我分担政事,可如今……」父亲捋着胡须沉吟。
「他哪里是要什么分担,他恨不得大权独揽,天下人只听他一人才好。」大哥打断父亲,怒气冲天。
「年后东宫才开始监国辅政,这才刚刚开始,算不了什么,沉住气。」父亲再次开口,挑眼看我。
「女儿愿以情爱之名拖住东宫,为姜家打探消息。」我低下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怕也拖不住。父亲知道你不是寻常女儿家,可东宫,也绝非儿女情长的善类。」父亲又捋了捋胡须,道出真言。
上一页返回目录 投推荐票 加入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