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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中众人一片寂静,眼神在她和白苏苏身上来回,我冷眼看着她们的反应,就知道织造署司务之女的话不是糊涂话,是酒后吐真言。
我移开眼神,转而看向白苏苏,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两只手紧紧抓着衣袖,眼神有些慌乱,但骨子里的傲气不减半分,依旧昂着头。
换作是旁人,早就跪地同我解释求饶,她是料定我不敢把她如何,才纹丝不动。
我的眼神重新落到织造署司务之女的身上,冷冷开口,「张秀女殿前失仪,以下犯上,拖下去,杖毙。」
两个侍卫走进来,压着张秀女,亭中众人都慌了神,脸色苍白。
「皇后娘娘,微臣斗胆,想为张秀女求个情,她年幼不懂事,说些酒后胡话,还望娘娘从轻发落。」先生从位子上起身,走至中间跪下。
我看着他,缓缓闭上眼,心里泛起一丝涟漪,最后归为平静,「先生仁心,但张秀女犯的是死罪,本宫若不秉公处理,如何管理后宫,来人,拖下去。」
后宫里从不缺乏难听的流言,我自是不会因为张秀女这几句话起杀心。
我纵是有心饶她一命,太后也不会留着她,莫要说还有白苏苏。
即便我饶过她,她也活不过月余,而先前福美人的事我已让太后心生不满,若我饶过张秀女,更会引得太后不满,觉着我心肠太软,办事不力。
依着太后的手段,她定会拿我身边的人开刀。
如同我刚入宫时那样的,我的两个陪嫁丫鬟惨死的一幕幕,我日日记在脑海里。
我如何要为了一个必死之人而再让身边的人无辜枉死。
张秀女被拖了出去,嘴上塞着帕子,她的酒,便是要醉一辈子了。
我在秋山的搀扶下走到先生身边,示意秋杉将先生扶起,「往后,各位便是在宫中伺候,不论是主子还是侍婢,管好嘴才是活下去的第一步,祸从口出,望各位铭记在心,谨言慎行。」
话落,我的眼神落在白苏苏身上,她低下头,不敢与我对视,眼神慌乱的四处飘。
「本宫不希望张秀女的酒后胡话,传出这个亭子,今晚月色甚好,你们便留在此赏月,醒醒酒吧。」我的眼神看向龄芝,她微微点了点头。
我边往外走,边说道,「夜深了,先生留在此处多有不便,早些回去吧。」
我是不想他沾染上后宫的腌臜,借故让他先行离开。
他离开后,侍卫押着张秀女在镜心亭外的园中施刑,张秀女的惨叫声萦绕了整个后宫,我在鸾凤殿亦听得真切。
镜心亭四面空旷,视野开阔,我想,她们必是看的真切。
今夜,不知有多少人一夜无眠。
次日,我到太后的宫中,将张秀女的事情告知太后,去时,皇上也正在太后宫中。
太后留了我和皇上用午膳,我便把张秀女的事放了放。
「皇后自年前一直忙着,皇儿有空多去皇后宫中坐坐。」太后脸上是难得的笑容,眼底皆是笑意。
皇上夹一筷子菜,面上没有什么神情,语气也很是疏离,「皇后辛劳,日日忙着,朕去了,岂不是耽误皇后正事。」
「说的什么话,皇后再忙也是家事,伺候好你是国事,家事国事孰轻孰重?」太后让人给皇上盛了碗乌鸡花胶汤,「皇后入宫已有多年,一直未有所出,皇儿你得上上心,早日让皇后诞下嫡子,以安正统。」
我见着皇上握筷子的手紧了紧,手上曝出青筋,连忙开口,「太后这便是在怪罪臣妾了,皇上政务繁忙,少进后宫,臣妾几次承恩都未能有喜,是臣妾的不是,必会日日请太医来宫中为臣妾调理身体,好早日诞下皇嗣。」
我给太后的碗中夹了一筷子菜,小心的看着皇上的神色,见他神色有所缓和,松了口气。
皇上是太后亲生的子嗣,从小养在太后身边,是先皇莫大的恩赐,即便如此,太后同皇上的关系也甚为紧张。
太后的性子强硬,对皇上亦是如此。
皇上是天子血脉,骨子里的高傲怎能受得太后这般,便与太后愈发不睦。
这几年更是鲜少踏足太后宫中,太后要见皇上一面,还得差人去请才可。
若非三节六礼,皇上更是连太后的面也不愿见。
「你看看,皇后这般为你说话,得妻如此,是你的福分,更是我们大御的福分。」太后笑呵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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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眼里已多有不满,我低下头,他起身离开,连礼都未行。
太后摇摇头,并未多加责怪,皇上这样也不是一两次,太后早已习惯。
用完膳,太后靠在塌上。
屋里闷热,我坐在太后塌边,轻轻摇着扇子,扇扇屋里的浊气。
太后的面容与我母亲有七八分相似,我看着太后,心里泛起酸意。
幼时,我并没有很多机会见过太后,我未出生,太后就封了皇后,仅有的几次我也只记得姨母的衣裳华贵无比,旁的,也记不太清。
直到入了宫,我才发现,太后的容貌竟与母亲这般相似。
和母亲这般相似的一张脸,却与母亲的性子截然不同,母亲虽对我严厉,以家中仕途为先,但母亲为人和善,对下人都十分包容。
她断然不会知道,现今的我,双手沾了许多鲜血。
风家也是世家大族,自前朝起效忠朝廷,为朝廷做事,我的外祖父是前朝大将军。
而我的父亲本是个孤儿,无父无母,被外祖父收养,改姓风,承了外祖父的衣钵,外祖父更是把母亲配与父亲,亲上加亲,因此,我同太后都是风家之后。
太后进了宫以后,娘家的倚靠便是父母亲,她在后宫中挣的,也是为父亲母亲挣的。
母亲常说,这后宫中,唯有太后是真心为我,为风家。
细细算来,我也有三年没有再见过母亲,上次见母亲,还是父亲打了胜仗,为母亲挣了个一品诰命,册封礼后母亲来宫中谢恩,我才见着母亲。
「你这额头是怎的回事?」太后瞥见我额头上的痂,问道。
我伸手摸了摸额上的痂,垂下眼,「姨母,不打紧的。」
福美人小产,皇上动了大怒的事情传遍了后宫,所以太后了然的叹了口气,「皇上下手也太重了些,哀家宫中还有些玉颜粉,你走的时候带着,日日都得抹着,莫要留疤才是。」
我谢过恩,小声应下,想到张秀女的事,便将张秀女的事同太后说。
听完我的话,太后的眼神冷冽,面上的神色也不太好,冷哼了一声,「白家与风家处处作对,要不是哀家稳坐后位多年,哀家的皇子成了皇上,恐怕风家早就落魄不堪。」
「如今哀家的皇儿坐上了皇位,白家又眼巴巴的把女儿送进来,还想把哀家的外甥女挤下去,白家的算盘打的真是响。」
我附和着太后的话语,白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把女儿送到太后眼皮子底下,是笃定了太后不敢轻易动她。
皇上与太后不睦,后宫众人皆知,前朝也略有耳闻,白家这次的算盘确实打的精明,他们是觉得皇上的羽翼渐丰,渐渐的脱离太后的掌控。
以白家的权势,皇上一定会顾着些,只要白苏苏得皇上喜欢,就能在后宫站稳脚跟。
想要同我争一争后位,也不是不可能。
太后护了我这么久,但如今太后的年纪越发大,手中的权势也一点点流到皇上手中,只要白家站稳了立场,给皇上帮助,太后想护我也难。
往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平静了。
「你是中宫皇后,肚子也要争些气,早日诞下嫡子,才能保你后半辈子无虞。」太后耐心嘱咐我。
我轻声应下,思绪万千。
太后的种种举止,我不喜欢,甚至厌恶,但我也晓得,太后是真心疼我,想我在宫中立足,让我学会狠心,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