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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愣,心下迟疑起来:「母后是说庄浪王和沧息王吗?只是他们封地遥远,已经数年不曾回京,若贸然召回只怕令人起疑吧?何况他们各自有妻有子,到时……」
「他们两个狼子野心,当初就是因为犯事被先帝罚去边远地区,无诏不得回京。」太后眼神尖锐,「自然不会立他们,否则别说铭儿,都没有咱们的容身之处了。」
「那母后的意思是……」我突然想到一人,「不会是……」
「清泰元师,」太后对我点点头,「先帝第四子,十多年前就出家了,故未曾封王。他母妃真太妃也是出家人,母家没什么势力,不会对咱们有什么威胁。最重要的是他无心俗世,不会娶妻生子。他可以收铭儿为嗣,铭儿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待成年后再接受禅位……谁也不会多说什么。」
「可他是出家人啊,」我惊道,「和尚还俗做皇帝——这比铭儿继位还要令人不服啊!而且他毕竟是个成年皇子,咱们怎么确定他会一直照咱们的意愿行事?」
「你放心,我很了解真妃和她的儿子。」太后拍拍我,轻笑一声,「履珣曾经是先帝最喜欢的儿子,他温雅聪慧,先帝曾屡屡想立他为太子。这也是为什么长沙王放他出家一事败露后先帝立刻厌弃了皇长子。可惜他有个不靠谱的母妃。我一直想不明白真妃好好的宠妃不做非要出家,闹得她儿子也一心向佛。咱们又不是要绑他一辈子,待铭儿长大他可以立即回去做他的元师。」太后一脸笃定,「真妃欠我个人情。这忙,她不会不帮。」
12
年前朝中一片风平浪静:过小年、过除夕,假装皇帝在西北亲征无事发生,我独自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我和颜悦色告诉他们,西北战事顺利,不必担心。
可暗地里一点都不平静:清泰元师被人强行从寺里抬了出来,架到勤政殿后殿时吓得一直在哭,直到真太妃过去才平静下来。
「这真的是先帝属意的太子吗?」我汗颜。
「是文弱罢了,先帝就喜欢这样的孩子。」太后面无表情。自从她倾注半生心血的养子被我们强行判死之后她便鲜少流露任何表情。
将近半个时辰真太妃才出来,对着我们叹了一口气:「珣儿会照你们要求来做,只是……」
「您照直说,没关系。」我轻声安抚道。
「待西北平定,国事安稳,珣儿就要退位。」真太妃看向太后道。
「这……恐怕不妥?国君反复更替,对朝政只怕无益……」
「好。」我没想到太后张口答应下来,「只是在位期间他要做好这个皇帝,切不可肆意妄为,有损国本。」
真太妃长长叹了一口气:「姐姐,你知道我们娘俩绝不会坏了您的事儿。当年珣儿的命是您救的,如今为您所用也应当。」
太后口气也软了下来:「兰珍,你了解我;若不是出了这样一档子事,我绝不会打珣儿的主意。在这之后你们就只管安心修行,新帝会敬重他这个叔叔。」
真太妃点了点头,略施一礼就下去了。我盯着太后,太后盯着我,好一会儿开口道:「玫安,下面的事就该你了。」
……
我本想拖到二月再宣布皇帝驾崩,哪知事态逼人:西狄凶悍异常,连三哥都颇有些力不从心,接连让出三城。战报传到京中,不免有些人心惶惶。
「三弟说军中有探子,西狄已经得知皇上失踪的事情了。」二哥入宫时对我说,「玫安,事不宜迟,得赶快扶立新帝上位。」
正月十六,我突然召集群臣,宣布皇上在西北负伤严重,已无力回天。好在临终前留下密诏,命唯一身在京城的弟弟清泰元师即刻还俗,谕封皇太弟,在他身死后立时登基,除去西北大患替他报仇。随后郑履珣手持我加班加点伪造的密令走上前来,坐在皇帝御座上。这时我二哥立刻带着他那一派的大臣匍匐下拜,高呼万岁;余下满脸懵逼的大臣也只好跟着下拜———
至此,皇权更替完成,新君得立。
太后还是太后,不止如此,还是隐形的一把手;而我作为皇嫂就有些尴尬了,新帝尊我为裕华皇后,回鸿宁宫教养皇嗣。新帝是和尚还俗,此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不过郑履珣第一天上朝就表示自己会以先帝子女为嗣,这样群臣就不管了:反正先帝留下好几个儿子,国本肯定有继,这还担心什么?还是去担心西狄吧。
另外一件不算大的事是,叶婕妤死了。
叶婕妤是在生下孩子后死的。宫人告诉我她因为忧思过度,生产时血崩不止。好容易保下命来,一听说先帝驾崩,当场晕了过去,直接没救回来。
「好在皇子一切平安。」我接过襁褓中的孩子。
这是郑履珩第五个儿子。太后来看时抚摸着小皇子的头说:「哀家耗尽心血养儿子养得寒了心,不想再花功夫养孙儿了。这孩子没娘,不如就记你名下。」
我摇摇头:「铭儿会怎么想?我早想通了,就当一个无子的皇后,对所有皇嗣都一视同仁,如此便好。」
除了照顾孩子我常前往勤政殿看新帝。郑履珣是个还算靠谱的皇帝,至少处理起政事规规矩矩,闲暇时也不做别的,就在寝宫敲木鱼念经。凡事也都按照我与太后意愿行事,最常说的两句话便是「母后意见如何?」「皇嫂意见如何?」
太后对他很满意。只是我有时也忍不住心下诧异问太后:「这便是先帝最喜爱的皇子?我瞧着废长沙王都比他强些。」
「这孩子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知道他们母子都得在我们手底下讨日子,所以事事顺着些……若他无心向佛,当真被立为太子,指定比先帝强上一截。」太后只淡淡道。
初秋,三哥来信了。信里他直截了当地痛骂郑履珩为君领军时一系列白痴行为,并表达了对西狄的鄙视:他说,西狄得知新君即位后大吃一惊,而我军士气大振。如今胜意已显,想必不日就能有捷报。
果然,刚入冬就有大捷传来,丢失的三城已收回两城。三哥信里说,虽然今年怕是回不来了,但明年有望回京过年。京城官员百姓一派欢喜,年初不安氛围一消而散。
「叫三哥也别追击太过,今岁收成说不上很好,再打两年,国库就见底了。」我对二哥说。
紧张的局面缓解令我也放松下来。闲暇时,我多陪伴在铭儿身边。如今我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教导铭儿和雯儿,可我总是不愿多见雯儿,因为看着她我总是想起自己,想起那个也曾天真烂漫的萧玫安,而不是年纪轻轻就守活寡的那尊菩萨。雯儿以后会成为第二个太后?亦或第二个裕华皇后?
「父皇走后,母后精神气少了许多。」有一日铭儿望着我担忧道。
「有吗?」我抬手抚上侧脸,却惊觉一向饱满的双颊如今已深深凹陷下去。我赶忙让澄玉拿来铜镜,镜中我曾经熠熠生辉的双眸已透出一股死鱼眼珠的颓气。
我才二十八岁,这是我入宫的第二十年。
我狼狈地逃回屋,翻箱倒柜找出十六岁那年嫁与郑履珩前夕的画像。那时的我意气风发,认为自己已经拥有了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一切———殊不知所谓良人却是给予我一切苦难的恶狼,那荣华富贵却是紧紧缠绕我的铁索。我用整整十二年来忍受这所有的一切,在这见不得人的去处消磨尽了几乎所有的生命力,耗尽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岁。
「娘娘,您别多心。」澄玉进来安慰我。
「不是多心,铭儿说得对。」我睁大眼睛笑着,泪水却不断涌出来,「澄玉你看,十几年……十几年了,我一直痛恨着他……我所有的精力都在恨他,算计他,现在我终于赢了……澄玉,再没有人能那样肆无忌惮伤害我了。可我还剩下什么?我已经被这深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澄玉,我这条命,这口气,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孩子,为了你兄长,为了所有亲人,」不知何时太后竟然进来了,「哀家想来看看铭儿,就听说你突然回屋了。别说是你,我,我的母后,以及所有的皇后,都是这样过来的。」她上来抱住我,将我的头放在膝上。「夫君无情,妃妾无义……熬不出来的,就成了周氏那样的废人;熬出来的,也不过得了尊号,配享太庙,做史书上一笔带过的一个人。我不知道多少回像你这样哭过,我那些时日比你还难熬,没有家世,没有子嗣,太后不搭理我,皇上厌弃我……可到最后我不还是站在这里,当年那处处压我一头的淑妃上哪去了?那周琇言,从太子侧妃被封为皇后,她逍遥了几时?生活总得有盼头啊,玫安,哀家做皇后的时候盼着先帝登基,如今盼着铭儿长大。如今国本稳固,朝事太平,这不就很好?至于旁的,咱们这辈子是没有那福气了。」
一缕阳光从窗缝照射进来,落在我的发间。太后轻轻抚摸着我的头,柔和地道:「玫安你看,太阳出来了。」
(正文完)
(啊哈哈哈哈没想到吧没有造反没有称帝这就完结了(划掉划掉)不过正经地说,在我心里萧玫安在宫里本身就是很悲伤的一件事,或者说,宫里女人的一生都是悲剧(除了个别皇帝极其爱重的)。萧玫安本来是个很有智慧而充满活力的姑娘,如果有机会她能嫁给一个心仪的郎君相夫教子,可她偏偏被当做家族筹码送到宫里。其实最后她赢了,可是赢了就幸福了吗?十几年饱受摧残的内心是不可能突然间就释然了的。不过没关系,她还有几十年养老生活,如果不出意外(画重点)她能把孩儿们都养大然后看孩儿们生孩儿然后含饴弄孙,然而更多和她一样的宫里人,她们只能孤独或凄惨地死去。)
01
番外履琛
我自小就是父皇最喜欢的皇子,我母妃是他最宠爱的妃子。
母妃告诉我,她姿容貌美,出身高贵,父皇本属意她为太子妃的。可太后非说她命格与父皇不合,择了出身远低于她的母后。可那有什么关系?母妃一直是父皇心尖尖上的人,连儿子都是父皇的长子,硬是压了嫡子一头。
我从记事起就见母妃与母后不停争斗。母后有什么旨意,母妃总是第一个带头叫板的。就算如此母后也不敢吭声,因为父皇向着母妃。在这后宫里,仿佛淑妃才是老大。
可母妃一直不高兴。我问她为何总皱着眉头,母后告诉我,有二弟在,我不可能成为太子。我说,我很努力,我一直比病怏怏的二弟更得父皇喜欢。母妃摸摸我的头说,没办法,只要嫡子在,太子不可能落到庶子头上。
后来,二弟死了。
母妃很高兴。可她高兴没多久又不高兴了。我知道,因为母后认下三弟做自己的儿子,嫡子又有了。母妃讨厌母后,讨厌三弟。
我也讨厌三弟。
三弟是宫女的孩子。一直以来我们兄弟都忽略三弟的存在,因为他没有母妃,整天脏兮兮的不讨人喜欢。父皇也不喜欢三弟,我从没听他提起过这个弟弟。
可这个小脏鬼突然成了母后的孩子,比我地位还要尊贵。难道我要眼看这样一个远远不如我的皇子做太子吗?
我不服气。母后也不服气,她时时与父皇讲三弟的坏话。父皇本来就不喜欢三弟,更不愿意立他为太子了。
可父皇也没有立我为太子。我还有四弟、五弟和刚出生的六弟。他们都有可能得到父皇的喜爱。不可以,这绝不能发生。
萧家的女儿进宫来了。母妃一脸兴奋告诉我,她是太后娘娘内定的太子妃。「如果她执意要嫁给你,你不就是太子了?」母妃满眼放光。
我感到惊讶。我堂堂天家之子怎么能靠女人的关系取得太子之位?那也太屈辱了。
我去太后宫里请安时遇见了那萧家姑娘。她生得不算极美,但高傲的眼角常泄下令人微颤的寒光。她穿一袭红裙端坐,不知怎的就有母仪天下的端庄之态。我走上前去,她目不斜视,就像没看到我一般。
「你不向本皇子行礼?」我有些生气。打小宫里还没有人胆敢这样不敬我。
「未使人通报就贸然进入,难道这是君子之礼吗?」她依然端坐读书,眼神从未挪开。
我更生气了,「你小小一介民女,有什么资格与本皇子讲君子之礼?倒不如讲讲君臣之礼,就这样还想做太子妃?我看随便一个宫女都比你的礼仪周全。」
她把书放下看向我,忽地笑了。我从未见过女子那样明媚而张扬的笑容,一时间竟有些慌张———或是羞怯,我不肯承认。可下一秒她便一字一句盯着我说:
「皇长子殿下是在质疑太后娘娘的决定吗?既然殿下觉得民女不配在这里住着,那自可回了太后娘娘让民女去做宫人,而不是在这里仗势欺人,无理取闹。」
我满脸涨红,一时竟想不出如何反驳,逃也似的离开了懿宁宫。走出老远我依然觉着脸颊滚烫,心里却越发不平静:难道她不晓得以后很有可能做我的妻子吗?为何对我这般无礼?
我讨厌萧玫安。
我没有听母妃的话去和她培养感情。相反,偶尔几次见面我们都互相讥讽,斗得不可开交。每次我都气得半死,甚至回去悄悄想着等她嫁给我以后该怎么折腾她解气。
不对,这样无礼的人有什么资格做太子妃。我气恼地想着,却不受控制红了脸。
我们都长大了。我整日忙着学习成为文武双全的皇子,而她被太后拘着学掌宫之道。我被父皇越来越喜欢,那时候我觉着,太子之位势在必得。
我开始对弟弟们动手脚:六弟早夭,五弟七弟年纪尚小十分调皮,我略施小计,这调皮就变成了顽劣,他们纷纷在闯祸后被父皇早早封王就藩,封地都远在边疆;而四弟是个奇葩的人物,身在皇室,他和他母妃却一心想着出尘:听闻真妃娘娘入宫前便一心求佛了,生下四弟后便出家修行,连带四弟也全无俗世之心。我悄悄送四弟入寺,等父皇找来,四弟已经剃度完毕,气得父皇直说没有这样的儿子。
可我却没注意,向来事事矮我一头的三弟暗中勾搭上了萧家。
萧玫安把我放走四弟的事情捅到了父皇那里。朝中也声势浩大求立嫡子。大概从未想到他最喜欢的儿子会暗中算计兄弟,盛怒之下父皇封我为长沙王,赶我就藩。
一切都完了。
我眼见着郑履珩被封为太子,眼见着他娶回了我念了整个少时的姑娘。眼见着他被父皇重用,眼见着他羽翼丰满。
我恨太子,我恨萧玫安。
我听说太子妃小产,太子又纳了一位才貌双全的美人。我听说这位美人生下了儿子,被封为太子侧妃。而太子妃失宠了。
而我此时在长沙王府中无所事事,夜夜笙歌。她的不快只能为我添一笔茶余饭后的谈资,当作我和属下喝酒时的笑话。
我才没有担心她,才没有。烂醉时我自言自语。
我没有娶亲。我一心复仇大业,无暇儿女情长。或者说,我再没有见过那般张扬的笑。
直到我见到胡丽乔。
她是江远胡家的旁支,现任家主的堂侄女。江远胡氏人丁寥落,所以她自小被接到主支抚养。那日她随伯父伯母来王府赴宴,看到我时对我一笑,我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我告诉胡家家主我想要她来侍候。胡家养旁支女本就是为攀龙附凤,这一把能攀上王府自然稳赚不赔。我白天把她带在身边,教她以色侍人,教她皇家阴谋;晚上送回胡家,为了掩人耳目。
父皇去世了,弥留之际也未曾召我一见。
我那好弟弟登基了。
他居然没有把萧玫安立为皇后。
听到这个消息我笑得不能自抑。萧玫安,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她怎堪如此折辱?她怕不是会立时自尽吧,我对丽乔笑道。
她没有自尽。她病了,病得快要死了。
我本应幸灾乐祸的。
「王爷不高兴?」丽乔替我研墨。
「没有,并没有。」我不耐烦摆手。
「是因为那萧贵妃?」她瞧不出喜怒,只觑着我的神色。
「什么萧贵妃,她早些死就好了。」我赌气一般道。随后我意识到不对,赶紧调整神色:「我们不谈她,丽乔,我只心悦你。」
郑履珩果然大办选秀。父皇,这便是你的好儿子,热孝未出一年就忙着扩充宫廷了。我对月默念,随后回头,「丽乔,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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