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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道:「阿姐,是不是在你心里,我便真的只是世人眼中不知羞耻的妓子呢?」
明华轻颤着手,却对我嚷道:「魏晴柔,你真的是不可理喻。」
许是我真当不可理喻,竟想规劝她。
宫里宫外的流言更甚了,这流言到最后,竟变成了我早已与赵祈荷珠胎暗结,不日便要将孽种生出来了。
我依旧坐在香椿居里,在芜若姑姑担忧的眸子下,两耳不闻窗外事。
只是那一日,赵祈荷又来寻我了,他这一回来得光明正大,也不顾所有人的指指点点,他步伐坚定地踏入香椿居,牵起我的手,对我轻声道:「晴柔,我带你走,我们找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他这番破天荒的举措惊动了英妃,皇帝还有正与皇帝商榷要事的齐相。
他们一道赶至香椿居中,正巧碰到这一幕。赵祈荷更加焦急,他回头瞥了一眼他们,又转过头小心翼翼道:「晴柔,好不好?」
我,我终是甩开了他的手。
「赵公子,你我不过一面之缘,又何曾相识,清河郡主实为佳人,你莫要负了她。」
祈荷目光凛凛地望着我,眸中一片凉薄,他不甘心地攥紧双拳,又勾起嘴角自嘲般笑道:「是我,是我会错了意,我以为,你只是怕我受流言所伤,才赶着我离开,其实,你的心中从不曾有我,对吗?」
他盯着我,我被他这灼热的目光瞧地难受。
我抬起头,只望见不远处齐越清隽的身影,一如从前,那般遗世独立。
赵祈荷随着我的目光追寻过去,他也看到了齐越。齐越嘴角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叹息。
我听到他对皇帝说:「赵公子与清河郡主天偶佳成,为贺新婚,齐国愿将驻军退避三舍,以减清河柳城煞气。」
清河柳城,乃是齐攻魏的一道天堑。
齐国改驻军之地,的确是解了魏国心头大患。自然赵祈荷的婚事提上了日程。
齐越时常等在香椿居门前,他被我赶了许多次,可只无奈笑道:「阿柔,你肯见我,我也是欢欣的。」
有一回晚上,他还在香椿居门前放了小烟火,在烟火光里,他对着我笑,他说,阿柔,宫内严禁烟火,我好不容易从南地得了这些许竹烟管,又从齐国辗转带来,只盼着你是头一个见的。
我说,我这辈子最讨厌烟火!
他却僵住了手,垂着头自顾自道:「我知道啊。阿柔,我明白的。」
那一夜起风了,我在院中喝着闷酒,却恍惚间被人夺去了杯盏,我抬头一瞧,齐越正站在我身旁,他用着一如从前的目光望我,里面是我看不懂的思念和缱绻爱恋。
爱恋?齐越何曾有过爱恋我?
他道:「别喝了,阿柔…」
四年了,已经有四年未听到他这般唤我,他轻轻放下酒盏。一直盯着我,似乎怎么样也看不够。
我怨他这般看我,伸手遮住了他的双眼,我流着眼泪,带着几丝哭腔道:「齐越,齐越,我恨你!你为何要骗我,你明明可以救我的。」
他薄唇微张,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轻轻踮起脚尖,发怒般地咬破了他的唇,他的唇清冽甘甜,就如他的人一般,沾上了,就难以逃脱了。
我指着心口给他看,我说:「齐越,我魏晴柔,是真的喜欢你。过了四年,我还是喜欢你。你骗我伤我,我还是喜欢你。我也不想喜欢你,可是我也没法子,你可是知晓呐,齐越!」
「可你不喜欢我,所以你可以毫无顾虑伤我,所以你可以不动声色接近我,所以你可以过了四年,佳人在侧,红袖添香?」
齐越叹道:「阿柔,我没有娶妻!阿柔,我知道我错了,我也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可我…」
「不要唤我阿柔了。齐越,阿柔,是我阿娘才会这样唤我的。你有何资格啊。
和亲齐国,我阿娘自以为我可以觅得如意郎君,可笑到头来我沦为天下人笑柄。我阿娘因此急白了头发,急地病了,她便这样扔了我。」
「齐越,我每想着喜欢你一分,我就愧对自己一分,我每愧对自己一分,我便又对你生出喜欢之情。」
他眸间含泪,泪目涟涟望向我,将一柄弯刀递给我,他似是旧时那般,柔声安慰我:「阿柔,若我之死能解你心头之恨,你便杀了我泄恨。四年了,阿柔,你当年问我我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不能肖想之人,除了魏国公主,还有谁?我第一回见你,你追风筝跌落下来。我觉魏国公主活泼可爱,第二回,你坐在船头,好奇张望,我觉魏国公主天真烂漫。第三回,第四回,我觉魏国公主与众不同,可我是齐国人。我是皇后之弟,是齐王心腹。我的身上所系满门荣耀,我别无选择。」
他颤着音,主动握起我的手,我手执弯刀,在他的牵引之下,刀锋已离他胸口约有半寸。
我还未来得及犹豫,他便已顺势将刀剜入心间。
漫天的血映红了我的瞳仁,我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齐越受了重伤,传言是被刺客所害。
芜若姑姑从院外突然走入,瞧见了我持刀相对齐越的场景。只是齐越作出噤声的动作,他一步一步转身,捂着胸口,踉跄而行,我跪在地上,站不起身,手底一片粘稠,那是齐越的血。
齐越昏迷不醒,齐国又遣人前来。
明华又来寻我,这一回她眸光复杂地看向我,不再似从前对我咄咄相逼。
她道:「魏晴柔,我也不会去喜欢齐国人。你放心好了。」
我点了点头。也不问她缘由。
她却突然扭捏道:「从前之言,多有得罪,
你是我妹妹,我还是和长姐一样,希望你开心。」
我觉她好生奇怪,怎么忽然转了性子,她侧过头又道,三日后,赵小将军便要成亲了。
她问我,我怎么看。
我笑了笑,自是恭贺他喜得佳人。
可明华却为他不值:「魏晴柔,你还有没有心,他那么喜欢你。」
「他不喜欢我,才是对我最好的。」
我不知道,这话被躲在屋外的赵祈荷也听见了。
可我却知道,他在大婚前躲在从前的树上,看了我整整三日。
我便坐在树下念话本儿,有时念到好笑之处,难免听见树上传来低低的笑声。
我给他念的最后一个故事,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故事。
人世初见,唯有美好。奈何世事变迁,那些美好也大多蒙尘,再难以书写繁华锦绣了。
齐越依旧昏迷,直到祈荷大婚那日,他也未曾醒来。
齐王快马扬鞭地将新的使臣派来,想要尽快将齐越接回去。只是齐王以齐相惨遭魏国人谋害为由,联合周,楚三军一同讨伐魏国。联军直逼清河,祈荷大婚那日换上战袍,便上了战马奔赴清河。
这时齐越醒了,他被押赴于魏国天牢之中。据说深受折磨,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听宫人说,他的双眼被魏皇挖了出来,只因他不肯听话,说出齐国军事步防图。
他被挖眼的那一日,祈荷战死在清河的沙场之上。
我整日里听着这些宫人传言,深觉聒噪。我听到齐越眼睛没了,难以想到他那样风华之人,若没了双眼,该是何等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