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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杉家中的情况,你打探的如何。」我正色道。
涟芝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我,上面写的是秋杉家中的情况,都是她查访后从旁人口中得知再记下的,一字不差。
我从头看到了尾,基本上口径都一致,秋杉进宫时才十二三岁,他的父母为了给秋杉的哥哥娶个媳妇儿,将秋杉卖进了宫。
当时秋杉是极不愿意的,在家中闹了好几日,村里的人都知晓此事,拗不过哥哥娶亲的大事,秋杉的父母将秋杉绑着送进了宫。
这些我都知晓,当时我看中秋杉时就已经打探清楚了秋杉的底细。
而后来的事我便不清楚了,信中提到秋杉被送进宫以后就和家里断了联系,原本秋杉的父母都指望着秋杉每月的月例银子好添补家用,没想到秋杉从未向家中寄过一分钱。
秋杉的父母不忿,到宫门口闹过好几回,每每都是连人都见不到。
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岂是他们吵闹一番就可见到的,我摇摇头,替秋杉可惜有这么一对啃噬自己骨肉存活的父母。
闹了几次都没有什么结果,秋杉的父母就改写信给秋杉,可从未得到过秋杉的回应,他们便日日坐在村头骂秋杉,骂的十分难听。
看来,确实是我多心了,秋杉自入宫后就已经狠下了心,和家里断了联系。
没想到平常看着心肠甚软的秋杉在大事上这般果断,即便换做是我,我或许也会犹豫一二,藕断丝连。
「此事不要和秋杉提及,本宫还有一事想查明。」我将信纸带着信封一同丢进了炭火盆里,很快火苗吞噬了纸浆,化作灰烬。
「主子有何吩咐?」涟芝拨弄开上面的灰烬,露出下面的木炭。
我稍稍的犹豫了一下,其实此时我知晓是白苏苏的圈套,我犹豫有没有查明真相的必要。
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就算我查明了真相,忽然将这事捅到皇上面前,也会变成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且时间已久,许多事情已经说不清楚了。
除非白苏苏还有把柄落在我的手中,一同曝出,皇上或许会小惩大诫一番,毕竟现在白丞相在朝中的地位如日中天,皇上还要顾忌些白相。
所以此事只要我心中清楚是白苏苏所为,记下这笔账日后再还就好,查清真相费时费力。
只是我总觉得此事是荣恩殿中有白苏苏的内应,不揪出背后将物证放在我宫中的人,我心里总是难安。
我甚至有些怀疑叶远,我怀疑是他所为,他又故意泼脏水给秋杉,挑拨我和之间的关系。
想到这些,我便觉得有些头疼,我想不弄清楚此事,我便会一直疑神疑鬼。
「先前本宫遭人陷害,本宫想知道,究竟是谁将物证放到了本宫宫中,你想法子查查此事,即便是些蛛丝马迹也好。」我半合上眼,深呼吸一口气。
这件事只有交给涟芝我才会放心,荣恩殿这么多人,只有她不可能是背后下手之人,那时她还在宫外。
「奴婢一定会替主子查清楚。」涟芝笃定的说道。
我牵强的笑了笑,摆摆手,让她下去忙。
刚刚还十分热闹的屋子,一下就冷清了下来,只剩下我一人在房中,安静的连我自己的呼吸声都能清晰的传进我的耳朵里。
迷茫和无力的感觉包围着我,从前太后在时,我虽觉得不自由,可我从未担心过自己身边的人,如今我日日要提防的,都是在我身边最为亲密的人。
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要过年了,我这几日也是忙得团团转,难得才能偷闲一会,小歇了一下,我便去了白苏苏的宫中。
皇上让白苏苏协理六宫,这会到了年关,宫里上下处处要忙,我虽不愿,也得日日见着白苏苏,同她商议这些琐事。
我带着秋杉往白苏苏的宫中走,同她一起商议各宫过节节礼一事。
往年这些都是我自己准备的,我已是得心应手,但多了一个人一同操持,我反而觉得十分的麻烦。
原本我一人定下,不失了礼数就好,现下还要同旁人商议,顾忌旁人的意愿,同她理论,为何不能按她的想法来办。
白苏苏性情大变,唯一不变的还是这般的难缠。
她总能有新奇的想法,可大多都与宫规相背,我每每同她理论,还要说服她,便觉得心力交瘁。
较之以往,花费的时间多了不少。
眼瞧着就要到白苏苏的宫中了,我叹了口气,又是要同她争论的一下午。
踏进朱门,白苏苏的宫女没有给我什么好脸色,不冷不热的进去通传,将我一人丢在了门口。
我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这几日都习惯了。
她得宠,她宫中的宫女也傲气着。
我倒是十分羡慕她,白家得势,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看人脸色,不受拘束,就算有些越矩,皇上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从前风家鼎盛时,我也未曾像她一般,这会还真是羡慕。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宫女才姗姗来迟。
「汐长使,我们主子请您进去说话。」宫女嘴上说着恭敬的话,眼睛都快看到了天上。
见她没有要给我引路的意思,我只好自己带着秋杉进去,一路上秋杉都十分的不忿。
我给了秋杉一个严厉的眼神,让她收起脸上的不满。
她是我的近侍,她的一言一行都与我挂钩,她对白苏苏不敬便是我对白苏苏不敬。
这一点,秋杉比涟芝年长,却没有涟芝做的好,涟芝甚是沉稳,将自己的情绪掩饰的甚好。
秋杉不满的噘噘嘴,低下头去,我微微摇头,朝屋子里走去。
迈过门槛,屋子里暖暖的,一股子炭火味儿,身上都暖和了不少,白苏苏坐在榻上烤火,见我进来了,起身行礼后坐回到榻上。
整个动作敷衍至极,我也已经见惯不怪。
「长使今日来又有何事。」白苏苏倚在榻上,嘴里头磕着瓜子。
那瓜子皮有意无意的朝我这儿吐,我脸上还是挂着笑,自顾自的坐下。
「日日来打扰少使,本宫也甚是不好意思,只是皇上让你我商议着,本宫也不好擅自做主。」我抬抬手,秋杉递给我一份册子,我转手递给白苏苏。
「这一份是往年的节礼清单,少使瞧瞧,有无什么不妥,若无旁的意见,今年的各宫节礼便也这么备着。」我柔声说道。
白苏苏瞧了瞧,啪的一下把册子扔在桌子上,面上隐隐的有些不满。
「这各宫节礼年年都是如此,毫无新意,都说要辞旧迎新,辞旧迎新,可臣妾却没瞧见,这年都过的如出一撤,年复一年。」白苏苏一股脑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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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总是很轻巧,莫说宫里,即便是宫外,这过年也是年复一年,玩不出什么新花样。
「那依着柔长使的意思是想怎么做出些改变?」我耐着性子问道。
木炭的味道浓烈,我微微蹙眉,朝炭盆瞧了一眼,好似不是宫里头发的炭,格外的浓,整个屋子都充满了,还有些呛鼻,但白苏苏好像很喜欢闻这木炭的味道。
白苏苏慵懒的抬眼,假意生气的说,「汐长使来了你们怎的都不看茶,是想让旁人都觉得雨露殿是这般的待客之道吗?还不赶紧泡壶好茶来,做事这般的不谨慎,仔细你们的皮!」
这话也不知是在讽刺我,还是在教训下头的人呢,我且瞧着她在我面前做戏。
明朝暗讽,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如今也成了我看她眼色的时候了。
下头的宫人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端上一壶热茶。
我呷了一口,白苏苏才再次开口。
「臣妾进宫时日短,汐长使进宫久,又曾是中宫之主,按理说,臣妾不该多嘴,只是皇上让臣妾一起协理六宫,臣妾也不得不操心啊,长使不会怪臣妾多事吧?」白苏苏的声音娇滴滴的,似黄鹂一般。
我脸上挂着笑,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儿。
这皇宫还真是能改变一个人,白苏苏竟也学会了这些场面话,打着官腔来噎我。
「怎么会,少使这般尽心尽力是后宫之幸,更是皇上之福。」我笑眯眯的回应,心里甚是烦躁,不想同白苏苏浪费时间。
白苏苏拉起我的手,好似十分亲热一般,「长使这般说臣妾便放心了,臣妾觉得这各宫的节礼年年都是如此,各宫的姐妹啊,不用想就知道会送来什么,不如今年咱们换一换。」
「咱们呐备些新鲜的玩意儿,让大伙儿一起抓阄,抓着什么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拿到手里头的是什么,长使觉得如何?」
我愣了一下,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的想法确实新颖,也让这过年的气氛更加的热闹,我理应支持,只是眼瞧着就要过年了,这会去准备时间上多半是来不及。
况且这各宫节礼按规矩来说,就像是份例一般,若变得如此了,好像有些变了味儿,依着我的想法,白苏苏此举也不是不可行,但这就变成了讨彩头一般,让大伙儿开心开心便可以了,该发下去的节礼还是要发下去。
我也不知该如何去说服白苏苏,思索了半响才开口。
「柔少使想法甚好,只是今年准备的仓促,这会去备有些来不及了,不如待明年再按柔少使的法子来?」我语气柔和,半商量着同她说道。
今年时间紧凑,我不想出什么幺蛾子,能赶着时间备好就好,旁的,待明年时间宽裕时再商议也不是不可。
说不准到了明年,白苏苏的想法便又变了。
总归是年轻,想法也多,我看着白苏苏稚气未脱的脸蛋儿,心里满满的都是羡慕。
即便是进了宫,她也活成了我羡慕的样子。
自由,洒脱,想做什么都可以按着自己的性子来。
而我的思想好像已经腐朽,和宫里的老顽固一般,没有了自己的想法,整日只晓得循规蹈矩。
规矩,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两个字,我似乎也被太后同化,被这个吃人般的后宫同化。
有那么一瞬间,我希望白苏苏可以保持她身上的这股子朝气,即便就这么看着,我也释怀不少。
「怎的就来不及了,长使莫不是敷衍臣妾。」白苏苏脸上带着些怒气,甚是不满。
「少使多心了,本宫并无此意,只是眼下离过年只剩下十几日,按以往,这会节礼都已经发给各宫了,今年已经延后了好几日。」我放下茶盏,故意满脸为难的说道。
很显然这话白苏苏听不进去,也看不到我脸上的为难,嚷嚷着要弄新花样。
我被扰的心绪杂乱,头疼的紧。
「这节礼又少不了她们的,即便是少这些节礼,又能碍着些什么,拖延几日又有何妨,长使这般阻挠,是觉得臣妾这法子不好,还是觉得臣妾不好。」白苏苏重重的放下茶盏,话里满是恼气。
我心里叹了口气,她自小在丞相的呵护长大,如何能知晓什么是困苦。
那些宫女出身的妃嫔,家道中落的妃嫔,都指着节礼和过年的赏赐来过个好年。
有些妃嫔每月的月例银子都攒下来寄回到了家中,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位分低,平日里的份例也不怎么好,全等着过年过几天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