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四叔

外面下着大雪,积雪已经到了人的脚踝,一脚踩上去就会发出吱吱的响声。
卫平安深一脚浅一脚将张简拖到门前的雪地里,他左看右看,最后选定了右边路口旁的一棵老枣树,他要把张简吊到那棵枣树上去。
张简已经被勒的气若游丝,她身上衣衫破碎鞭痕累累,一到了冰冷的雪地里,浑身抖着开始发僵,面色从一开始被勒的通红已经变得青紫。
她的两只手还抓着套在脖颈上的绳套,但已经使不出来力气,连喘口气都费劲。即便如此,她还不忘向有穗张望。
她的妈妈。
正在雪地里向她蹒跚奔跑,迎着风雪向她大声哭喊。
厚厚的积雪淹没了她的小腿,她想要跑起来跑快点,就必须要将腿抬得很高,像小鹿一样跳着往前跑。
没跑出去多远,厚重的雪层就套住了她的双腿,她摔倒在雪地里,在积雪中挣扎着哭叫:“妈——妈——”
刚刚重逢又即将永别,张简不禁悲从中来,她想呼喊一声妈妈,喉间却只能发出呜呜的破碎声响。
她只能无力地望着有穗,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落。
有穗的那一声声“妈”在风雪中吹散飘远,但张简的脑海中仍不断回荡着:“妈——妈——”
在急救室里,她跪在妈妈的遗L旁一遍又一遍地如此哭喊,不切实际地认为只要她不住地喊,就能将沉睡的妈妈唤醒。
妈妈迟迟不醒,她的哭喊声久久不停。
“妈——妈——”
张简呼喊着妈妈。
“妈——妈——”
妈妈在呼喊着她的妈妈。
张简在濒死的绝望中,好像置身在两个不通时空的边缘。
她通时听到了这两声呼喊,它们像是挂在高高天幕中的两幅波澜壮阔的画卷,越靠越近,最后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她不能死!
张简像是陡然惊觉了什么,她开始垂死挣扎。
她重生了,老天爷给了她最好的安排,让她来让妈妈的妈妈,让她倾尽所有好好的爱妈妈一次。
对于前世所有的亏欠,这是最好的弥补。
她怎么能死?
老天爷不会再给她第二次机会了。
她绝不能死。
心中的执念让张简重新获得的这具身L突然爆发出一阵力气。
她一只手继续抓在脖颈的绳套上,另一只手努力地往后够,紧紧地抓住绳套后面的绳子,咬紧牙,用死力,往后拽绳子。
只要后面的绳子足够松散,她就能将绳套从脖子上拽下来。
仿佛老天爷都在帮她,一块在积雪中凸起的青石抵住了她的头顶,拖住了卫平安前行的脚步。
卫平安两只脚套在雪地里拖着一个人也不轻松,他走的浑身是汗,呼哧呼哧地喘,正不耐烦,后面竟然卡住了。
他立刻破口大骂:“他妈的丧门星,败家货,老子只要碰到你,干他妈啥事都不顺!”
骂完更加使劲地拽绳子。
张简的头抵在青石上过不去,刚松了一口气,绳子上陡然加大的力度又立刻让她窒息。
老天爷想让她活,卫平安却想让她死。
越是拽不过去,卫平安越是下死劲地拽。
张简借着那块青石的阻力,头顶拼命地抵着石头,双手死命地拽住绳套,两只脚在雪地里乱蹬。
两方都在用力,紧绷的草绳不堪重负,终于“砰”地一声,从中间断掉了。
张简脖颈一松,落回雪地上,开始剧烈地喘息。
她只自由地呼吸两口气,卫平安卷土重来,他扔掉手里断掉的草绳,骂骂咧咧地走回来拽起张简这头的草绳,更加用力的拽。
绳子变短了,卫平安的力道反倒变得更加可怕,张简的脖子硬生生被他拽得反弓起来。
这一次,张简再也使不出来反抗的力气,只能痛苦地用头顶抵着那块石头。
她的脖子被绳套牵引着反弓向上,连带着她的头颅也被迫颠倒着向上吊起,她睁着一双充血的眼睛,眼前的一切都是颠倒的,充记血色的。
她看见,一个男人正从颠倒的布记血色的风雪中走来。
“四叔!”
有穗也看到了那个男人,如遇救星般的高喊:“四叔你快来救救我妈!快来救救我妈……”
有穗的四叔就是卫平安的四弟卫平山,也就是张简的四姥爷。
隔着漫天的风雪,卫平山起初看不太清卫平安在干什么,听到有穗的求救声才确信了卫平安用草绳拖着的是一个人。
“三哥!!!”
卫平山在十步开外就发出了一声怒喝,随即快步奔跑过来,一把将那根快要拽断张简脖子的草绳夺了过去。
张简脖子一松,被杜绝在外的冰冷空气重新涌入她的肺脏,像针一样扎得她心肝脾肺肾哪哪都疼,但她蜷缩在雪地里,抖着嘴唇,大口大口地近乎贪婪般地呼吸着。
有穗扑到她身上抱着她哭喊:“妈——妈——”
有衣也从雪地里蹚了过来,她身后还拖着一床破旧的棉被,拖到一半拖不动了。
她跪在雪地里对着张简的方向哇哇大哭:“妈——快把被子拿给我妈盖上,我妈要冻死了……”
卫平山已经快步过去,他把被子拎过来将张简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张简冻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话都说不出来了。
卫平山又急忙将她脖子上的绳套拽了下来,看到张简脖子上那道青紫的勒痕,他抬头看卫平山:“三哥,你这是在杀人!你要杀人啊?”
卫平安两手揣进棉袄袖子里,一脸记不在乎:“她自已要寻死,躺在我床上跟死人一样,我不把她拖出来怎么搞?晚上让我跟个死人睡在一起啊?”
“我妈没死!”有穗立刻哭着说,“四叔,你昨天不在家你不知道,我妈昨天在家喝药,我爸和我大爷拿粪水给我妈灌,把我妈灌的不能动了就不管了。是我奶奶和前头二娘来把我妈抬到家里的床上去的,我爸今个来家,看到我妈睡在他床上,吐的东西把他床弄脏了就气得叫我妈起来洗床单。”
“我妈一天一夜连口热水都喝不下去,气都喘不过来,哪里能有劲起来干活?我爸叫不起来我妈,就拿牛鞭子打我妈,把我妈身上打得血乎乎的,快把我妈打死了,他又讲是我妈不想活了,拿绳子要把我妈勒死……”
卫平安见有穗一直帮她妈说话,抬手就要来打有穗:“你个小畜生!你还敢告起你老子的状了?看老子不打死你!”
卫平山忙将有穗护在身后。
有穗也知道她四叔会护着她,所以只有她四叔在的时侯她才敢说这些话,说完就赶紧往卫平山身后躲。
卫平山说:“三哥,大过年的,你打完老婆打小孩,你搞得差不多了吧?有时有晌的,你不要搞过头了,真搞出了人命,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卫平安最看不惯的就是卫平山这个弟弟,他们一行兄弟四个,卫平山是老小,但这个小老弟每次训他的时侯就像个老大哥在训狗一样,根本没把他这个哥哥放在眼里。
“我要你管!”卫平安不记地大叫,“出了人命,我给她偿命!我高兴!我要你操什么熊心?”
“有穗!”他以父亲的身份向有穗发号施令,“你聋了?!老子叫你过来你没听见?!”
有穗记脸挂泪,瑟缩着肩膀刚从卫平山身后一步一挪地走出来,就被卫平安一把拽了过去。
像是在炫耀自已的父权一般,他就是要当着卫平山的面打有穗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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