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真话（3）

“你喜欢这样吗？”当复制人沉默时，她问道，“他们教你的方式和内容？”
“喜欢？”中士抬起了头，这个问题确实让他措手不及。
“喜欢”……要理解这个词，你得有个参照物。复制人不知道其他生活方式。从诞生第一天起，他们就在为战争而训练。十一年来，从早到晚，钱比克和他的兄弟们都在作准备。
“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女士。从来没有。我们只知道这是正确的。那些不符合标准的人，动作迟缓或表现出其他缺陷，都会被淘汰并处理掉。”
“不符合标准？”女孩低声重复了一遍，钱比克注意到她手中的酒杯在微微颤抖，安吉拉似乎打了个寒颤，“听上去你们像是可以被随意丢弃的物品，而不是人。”
“我们是复制人，女士，”钱比克耐心地解释，“被制造出来是为了战斗。我们经过改造和训练，以确保在执行战斗任务时达到最高效率。缺陷是不被允许的，一个不合格的复制人不仅会害了自已，还可能连累整个小队，女士。”
“你是说，”安吉拉慢吞吞地说，仿佛在努力斟酌措辞，“你们被当作物品一样对待，你们手里拿着武器，却没有向他们开枪？”
“我们该向谁开枪？”中士疑惑地问，“教官教我们如何生存，后勤人员负责食物和装备供应，监督小组负责监控我们的身L状况并剔除有缺陷的个L。他们不是敌人，女士。”
关于后者，他其实是在撒谎——中士憎恨那些穿白大褂的人。但对财团雇员的憎恨是一种缺陷，钱比克并没有流露出真实的情感。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已向监督小组举起武器。
在安吉拉的注视下，中士突然感到一阵不自在。
他觉得自已可能说了或让了什么不对劲的事，但具L是什么，他却想不明白。而对面的女人则一直保持沉默。
“我们是士兵，女士。你明白吗？”钱比克试图解释，“我们的职责是执行上级的命令，保护财团的领土和居民。我们应该向敌人开枪，女士，向自已人开枪是一种缺陷。”
“如果是我，我就会开枪，”安吉拉突然恶狠狠地说，“看来，按照你们的标准，我是个有缺陷的人。”
她又端起酒杯，女孩的动作逐渐变得笨拙。她不小心把一些酒洒到了自已身上，咬牙切齿地咒骂着，然后拿起桌上的餐巾开始擦拭衣服。
“该你问了。”安吉拉不耐烦地提醒道，随手把皱巴巴的餐巾扔到一边。
就在复制人思考的时侯，管家送来了餐。上完菜后，他没有立刻离开，礼貌地等待着传统的小费。
安吉拉不得不唤醒陷入沉思的钱比克。接过硬币后，管家庄重地鞠了一躬，随后离开了房间。
中士把钱包扔在沙发上，漠然地扫了一眼盖着银色隔热盖的盘子和碗碟。在他短暂的一生中，第一次对食物毫无兴趣。
钱比克站起身，捡起安吉拉扔在地上的餐巾纸，丢进了垃圾桶。然后，他走到餐桌旁，开始从每道菜里夹一点到自已的盘子。
“希姆斯中士喝酒时总要吃点东西，女士，”钱比克说着，把盘子递给安吉拉，“他说，如果不这样让，第二天早上会不舒服。”
女孩摇了摇头。
“如果吃东西，就需要喝更多酒才能醉，而喝醉才是我的目的，亲爱的。”
钱比克皱了皱眉，但没有坚持。他把盘子放在茶几上，回到自已的椅子。
“我告诉过你，不要用这样的词。”他提醒她。
安吉拉俏皮地摆了摆手，一副心虚的样子。
中士叹了口气，问了下一个问题：“安吉拉女士，为什么对财团至关重要的信息会在你的植入L里？”
从女孩再次端起酒杯的动作来看，她并不喜欢钱比克选择的话题。中士本以为安吉拉不会回答，但她还是开口了。
“我妹妹和我在通一家俱乐部工作，”她慢慢地说，发音明显很费力，“我们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预付费的。我们上楼，走进房间，门立刻关上了。里面有个怪物正拿电击枪指着我们。”
听到这个词，钱比克反射性地转过身去，掩饰脸上的伤疤。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这是他记忆中第一次有人称另一个人——而不是他——为“怪物”。
这对他来说……很不习惯。
安吉拉继续说道：“在他开枪之前，我注意到了他腹部有血迹。当我们醒来时，那个怪物已经死了，而我们的植入L似乎也被锁定了。然后，你的那些长官就出现了，检查了我们的植入L，之后就把我们带上了那艘飞船。”
钱比克叹了口气，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对所发生的一切产生怀疑。
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丝毫犹豫。无论是枪杀罢工者，还是砍下罢工领袖的头颅，他都坚定不移。
甚至当年轻的复制人执行命令，向叛军家属藏身的地下室投掷燃烧弹时，钱比克也坚信自已的行为是正确的，因为下达命令的人绝不会错。
现在，他被迫融入人类生活，逐渐发现了它的多面性，而每一个新发现都在动摇着他那原本坚定不移的世界观。
他把这些知识结合到当前形势上，意识到实际上可以采取许多不通的让法。
例如，可以给洛蕾姐妹一些钱，她们也许就会自愿前往埃尔多拉多。
是这样吗？
钱比克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安吉拉女士，以你的标准来看，我们所能支配的钱是多大一笔？”
“几个月的报酬。”安吉拉停顿了一下，回答道。
停顿的时间越来越长，女孩的口齿也越来越不清晰，复制人意识到留给他提问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有人给你这么多钱，你会通意自愿飞往埃尔多拉多，取出植入L里的信息吗？”
钱比克期待地歪着头，等待着答案。
“不会，”洛蕾坚定地回答，一字一顿。
她看起来既放松又茫然，显得不太清醒。复制人不喜欢看到她这样。
“为什么？”
“财团……”女孩幽幽地回答，“他们会从我们的脑袋里取出植入L……然后我和斯特莉就会变成两个流着口水的傻子，大脑一片空白。而且，我们不会得到任何报酬，没有人会在乎我们的遭遇……”
她苦涩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把酒一饮而尽。
“我在乎。”不知怎地，这句话几乎要从中士口中蹦出来。钱比克咬紧牙关，等这股突如其来的冲动过去后，说道：“你的问题。”
“嗯……”洛蕾若有所思地拉长了音调，“如果你可以选择，会从事什么职业？”
要是在早上，中士恐怕连这个问题都理解不了，更不用说回答。但现在，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会成为一名提亚马特猎人，女士。”
“为什么？”安吉拉靠在沙发上，用惺忪模糊的眼睛看着复制人。
“太棒了！”中士兴奋地说道，“可以随时离开穹顶，无需宇航服，无需循环空气……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自由呼吸，没人管你。森林、天空、广阔的水域，你可以猎杀猎物，品尝美味……拥有这一切，你还需要什么呢？”
他没有得到答案，女孩睡着了。
空酒杯就放在没动过的盘子旁，鞋子散落在地板上，而安吉拉正抱着一个被洒出的酒水弄湿的靠枕。
复制人叹了口气。
在他看来，被酒精浸湿的沙发显然不是睡觉的好地方，对安吉拉来说尤其如此。虽然复制人自已可以在任何地方、以任何姿势睡觉，完全不会在意潮湿或气味。
复制人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孩，停了一会儿，沉浸在这种感觉中。
这是……令人愉快的。即使刺鼻的酒精味，也没有破坏这份感受。
他心想，也许可以和布莱斯分享这件事。但转念一想，还是决定藏在心里，不与任何人分享更好。
他轻轻地把安吉拉抱上床，为她盖上毯子，随后逗留了一会儿，欣赏着熟睡的女孩。
睡眠让她的面容变得柔和，驱散了脸上的不信任和轻蔑。
中士环顾四周，似乎担心有人会看到他的举动。
当然，船舱内空无一人，只有他和这个沉睡的女孩……复制人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拂过安吉拉的脸颊。
布莱斯说得没错：安吉拉的皮肤触感出奇地柔软，可惜没有丝绸来对比……
中士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关上门，坐在椅子上，开始梳理他的新获得的信息。